大律师义辩双凤奇案

时间:2022-08-12 07:45:11

清末民初,上海宝山地方一户周姓人家,有一双待字闺中的姊妹花名凤宝、凤蓉。姊妹俩虽生在农桑之家,却是出落得风致嫣然。一对标致女孩儿自是令其爹娘奇货可居,盼着殷实人家来上门提亲。这姊妹俩模样儿可人,手脚也勤快,惜乎天性,见着乡里的年轻男子,喜以媚眼柔言勾人,与乡里的浮浪子弟时有桑间陌上之行。名声渐渐传开,正经人家自然不会再上门提亲,姊妹俩耐不住寂寞,行为愈加放荡不羁。

民国二年(1913年)的初秋时节,周家姊妹在棉花地里采摘棉花。时近黄昏,太阳的余晖把洁白的棉絮染成金黄色,远看村镇炊烟已袅袅升起。正百无聊赖间,妹妹凤蓉瞧见镇上张记糟坊的学徒李甲,挑着一担米酒从田边小路经过。凤蓉忙尖着嗓子招引道:“李兄,我俩正渴得慌呢,你快舀碗甜酒来我俩解解渴,快点!快点呀!”这个李甲也不是个正经人,平素就极喜拈花惹草的,虽出身贫家当个小学徒,但长相不招人烦,嘴上又像涂了蜜似的,和凤宝、凤蓉在街上遇着,总是这边厢嗲语,媚眼送波;那边厢甜言蜜语,动手动脚的。双方很是情投意合,只是没有机会罢了。这会儿,李甲四下里一张望远近无闲人,忙担着酒桶跨下路肩,找一隐蔽处把酒桶放稳了,打开桶盖,米酒的醇香立刻飘散在空气中。

姊妹俩争着拿粗瓷茶碗舀米酒喝,李甲走得口渴,也舀了两碗仰脖喝下。这米酒上口甜丝丝的,不辣嗓子眼,后劲可不小。不一会儿,三个人的脸都变得暖烘烘、红扑扑的,心口也突突地跳个不停。那凤蓉伸手在李甲脸上抚摸着娇声道:“李兄,你也会脸红啊?”凤宝也探手往李甲的腋下腰间挠搔个不休。李甲嘿嘿嬉笑着,乘势左搂右抱,狎昵调笑,三人拉扯嬉笑成一团。凤宝冷不丁脚下一绊,站立不稳,往后仰天倒在地上,将李甲和凤蓉也一并带倒。李甲一下子压在凤宝身上,感觉软绵绵的,陡然窜上脑门。抬首环视,周围都是半人高的棉花棵子,傍晚时分远近也无闲人,遂色胆大长,伸手探入凤宝衣内。瞧那凤宝并不翻脸,而是半推半就,这李甲就更加无所顾忌了,宽衣解带,与凤宝席地而行起云雨之欢。

却说那妹妹凤蓉在一旁,见此先是惊愕不已,继而也中烧、跃跃欲试。好不容易等到李甲尽兴起身,不容李甲喘上一口气,便急急上前拥住李甲。那李甲本来就意犹未尽,酒劲尚存,这美人又自投怀抱。此时夕照西沉,秋风送爽,余晖下凤蓉的脸蛋像抹了胭脂般俏丽,双目晶莹,李甲迫不及待地将凤蓉摁倒在地,再行云雨之事。刚开始仍像上回那样如疾风骤雨,须臾间李甲如被大雨淋湿的棉桃一下子蔫了,接着整个人趴在凤蓉的身上不再动弹。凤蓉见状,在下面推他、叫他,可他一动也不动。凤宝见状也上前拉扯他,仍旧不见动弹。姊妹俩开始有些着急,觉着不像是在开玩笑,似是发生了什么不祥之事。凤蓉便挣着从李甲身下爬起,急急系好衣衫,两人合力将他翻了个身。只见他脸色煞白,千呼万唤,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再摸口,似感觉不到心跳,探探鼻息,也没有感觉。姊妹俩开始害怕起来,两人相对无言,呆若木鸡。

夜色渐沉,摸摸李甲,感觉他的身体渐渐变凉变硬。姊妹俩估摸着李甲已经死了,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人越想越害怕,便低声啼泣起来。

正巧有镇上警所的警士路过这里,听见路旁棉田中传来女子的哭声,循声找过去,只见两个少女相拥而泣,边上躺着一具男尸。上前问明缘由,再仔细辨认那男尸,认得是镇上张记糟坊的学徒。人命关天,警士先将她们带到镇上警所关押起来,然后赶紧找到所长报告命案。

第二天,警所一边详审命案发生的经过,一边派仵作验尸、验酒。仵作仔细查验李甲全身,未见有被伤害的痕迹,那米酒和粗瓷碗中也没有验出毒物。仵作查验的结论是,李甲系奸淫过度脱精而死。这样的案子在当地从未发生过,可谓闻所未闻,又事关人命,怎样判处,十分棘手。小小的镇警所实在不敢自作主张,于是赶紧将姊妹俩押送至宝山县署。

民国二年,正是袁世凯当政的北洋政府时期,其体制是由县知事兼理司法,并设承审员辅助县知事处理司法事务。县署张知事接案后,立刻提审凤宝、凤蓉两姊妹。虽事属不齿,但两姊妹不敢稍有隐瞒,一五一十和盘托出,直听得那张知事和承审员等一班办案胥吏脸热心跳。又派仵作再次查验李甲的尸身和米酒等物,还派人到事发地仔细踏勘,均未发现有蹊跷之处。那张知事本是个庸碌怯懦之辈,加之从未遇到过这等奇案,寻思这两姊妹虽非有意害人,但伤风败俗,又事关人命,遂由是判定:此案事实确凿,学徒李甲实系因毙命;周氏姊妹以通奸致人于死地,罪责难逃,唯因贪欢误杀,情有可原,乃为比照男子奸杀妇人罪,减等治罪。

此案具结,周家虽然伤心,但出了人命,又是有辱家门的此等丑事,所以只有默认。凤宝、凤蓉两姊妹只能相拥而泣,悔不该恣情,遭此报应。于是县署一边将此刑案具文上报备案,一边准备择日押解人犯履刑。

话说那后来沦为亲日派卖国贼,中北京学生要求严惩的曹、陆、章三人中的曹汝霖,那年才刚三十多岁。他出生于上海,早年留学日本东京政法大学,归国后先派任清政府商部,又调入外务部,清朝末年已任外务部副大臣。辛亥革命后,曹汝霖改行当上了律师,因着法学与政治的背景,加之精明善辩,不久即声誉鹊起。

这年初秋,曹汝霖得闲和朋友相约到吴淞游览。这里地当江海之处,扼淞沪之要,清末民初日趋繁荣。乘着金风送爽,曹汝霖一行漫步江滨,远眺江面水势开阔,脚下滩涂则是芦絮翻飞,不觉心旷神怡。路过桃园,一行人入内大啖一通,直呼痛快。当年这吴淞水蜜桃可是蜚声沪上,有白桃、红桃、蟠桃、水蜜桃,初秋时分正是桃子肥熟的季节。游得脚下乏力,曹汝霖一行来到县城,找一家门面像样的饭馆入内坐定,点上焯白虾、红烧回鱼、清蒸螃蟹等河鲜及菜蔬,要了一坛子老白酒。这回鱼是长江口特产,鲜美无鳞,而初秋季节的白虾最为肥鲜,雌虾抱子,俗称火白虾。曹汝霖一行酌酒尝鲜,海阔天空地闲扯着,这时邻桌几位食客的谈话内容,引起了曹汝霖的兴趣。

邻桌几位男子高声笑论的,正是所谓二女一男致死而获重罪的奇案。曹汝霖出于律师职业的敏感,立刻对这件稀奇古怪的案子充满了好奇心,便上前问个究竟。市井之人对这种事关男女丑事的命案最是津津乐道,邻桌食客听说这位是沪上来的大律师,便七嘴八舌地争着道来。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曹汝霖不禁为此地官民的无知而感到悲哀,脱口道:“贵地难道没有懂法律之人?”众人不知其意,争相问他此话怎讲?曹汝霖告诉众人,依照《中华民国暂行新刑律》,周氏姊妹是不应该被判刑的。众人闻言,将信将疑。此话很快有人传给了周氏族人。

话说周氏姊妹被判重刑,其父母亲属自是伤心悲哀,但一是怒其不争,此等伤风败俗之事难以启齿张扬;二是普通老百姓,于理于法,难明就里,也觉得因奸致死人命,罪有应得;三是即使周家人不服,可以上诉于江苏省高等审判厅,可这等民告官之事,如何有胜诉之可能?所以周家虽然悲哀,却并未有为二女去争讼的打算,只能是听之任之了。当周氏族人得知,有上海的大律师对此判决持有异议,遂对翻案燃起一线希望,马上推选一人去求曹汝霖代为周家辩白。曹汝霖慨然允诺,让来客取来笔墨纸砚,当场挥毫,为周家代作控诉状一篇,并言明不收酬谢。

该控诉状的大意为:本案事属奸毙,本无疑义;李甲为控诉人因奸致毙,事实昭彰,也无辩论的余地。但是,本案从道理上来讲是如此,在法律上如此判定却不妥。其最重要之点,是搞清楚李甲是否被强迫成奸。假如无强迫行为,则属于双方互诱的通奸行为,当然不负刑事责任。法理上犯罪之成立,应该以犯罪者是否有此犯罪能力为标准,如无犯罪能力,虽有犯罪嫌疑,当然不能强以罪名加之嫌疑人。今控诉人系弱质少女,既无强迫求奸之能力,又无致人死地之要素,如李甲不愿通奸,控诉人焉能强求?何致毙命?李甲系情甘而相欢,贪欲而丧身,是咎由自取,报有应受。正如东晋王导对周伯仁之死自责说:“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指责控诉人对李甲的死亡负有某种责任是可以的,但判定二人加害于李甲的罪名却是不能成立的。刑律上并无妇女男子的条文,原判怎么能比拟男子奸死妇女之条文?任意援引比附,为法律所不容,请撤销原判,以伸冤抑。

周家人千恩万谢后,忙携状纸上诉于江苏省高等审判厅。高等审判厅与高等检察厅接到状纸,见此诉状条理明晰,振振有理,知道不是一般讼师之所为。但此案系不同寻常之命案,又无成案可以参照,高审厅与高检厅厅长也不敢决断。于是,将此案用电报上报京师,请大理院(即最高法院)及总检察厅定夺。大理院复电称:(此案)法律无明文,不为罪。

据此,江苏高等审判厅宣告凤宝、凤蓉无罪,这对姊妹花遂得意外开释。这桩奇案和曹大律师的义举,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此案中,大律师曹汝霖伸张法理,义救双凤。但仅仅不到两年,1915年5月,袁世凯政府迫于日本压力,派新任外交总长陆徵祥和外交次长曹汝霖前往日本公使馆,接受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曹汝霖”三字从此被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柱。人性之复杂,于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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