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河内 第7期

时间:2022-08-12 06:09:07

动笔此文起始,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当初SRAS风波在香港、中国大陆、台湾,乃至北美、加拿大、美国皆“一片火热”、“风头正劲”的关口,越南却成为全球首位成功控制“非典”蔓延的国家,从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对此,曾参与河内抗炎的无国界医生Sermand的评价是,河内之所以能成功控制疫情,重要的原因是,首先当局以行政手段第一时间高效率地将所有病人集中隔离,他并高度赞扬越南当局与世界卫生组织的合作态度,表示“整个抗疫过程由世卫组织担当统筹,协调各方工作,包括无国界医生、当地的医护机构,以至越南国防部皆通力合作。”同样为社会主义国家,为何越南当局能从一开始就采取“与世界接轨”、公开疫情的透明态度呢?我对河内访问后得出的结论是,越南不仅有具越南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还有其“实用社会主义”的体制风格。

从与美国人再见到再见美国人

阶级悬殊、贫富悬殊看来成为越南尖锐的社会矛盾,当天傍晚街头书店里的一幕又浮现于我眼前。当时,我的英国先生买了一张老妪怀抱孙子的越南风情明信片,她身旁缠绕着6、7个当地7、8岁至14、15岁的男孩,个子最高者刚刚过先生的胳膊肘。一个男孩看着外国佬付钱立马用英语叹息道:“一美元买一张明信片,你真是阔佬。”我的目光越过这群衣衫邋遢的男孩注意到马路对面建筑上的一幅宣传画,一群五彩缤纷的越南红领巾儿童激动地簇拥着胡志明,胡爷爷的脸上绽放出经典的慈祥微笑。刚迈出书店,一位11岁男孩拦住我们,用流利的英语兜售盗版英文小说,他一再哀求我们随便买一本以赞助他攒学费。先生动了恻隐之心,花8个美元买了一本印刷质量低劣的《TheQuietAmerican》(宁静的美国人)。

做成了大笔买卖的小男孩高兴得手舞足蹈坚持要领我们过马路,他边拉住我们的胳膊边叮嘱:“小心,有层次地一辆一辆地擦过摩托车,这样最安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忍不住赞叹起来。男童执意领外国叔叔、阿姨穿越马路绝非偶然,河内街道上的摩托车阵川流不息、排山倒海般压过来令外国游客无从下脚,过马路成为惊心动魄的生命拼搏战。一位德国游客告诉我们,有天清早郊外马路上聚着一圈围观者,凑近一看吓得她当即差点呕吐,眼前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再回头看去一辆摩托车旁倒着无头尸体。原来这位倒霉鬼风驰电掣间脖子撞到了一根电线,立即被削去了首级。越南交通状况的混乱致使每年有数万人丧命于马路上。

乐队休息期间我走出酒店,品味着夜晚的街道,三米宽的马路对面一串红、黄、蓝、绿的丝绸宫灯下闪现出一个酒吧,吧台前坐着五个打扮时尚的越南女子。我随口对酒店门卫表示:“我要去酒吧坐坐。”他一脸惊慌地阻止我道:“那是个鸡尾酒吧。是男人光顾的地方。”我忙指着里面的越南女子问:“不是有好几个女人吗?”门卫诡秘地笑了一下答:“都是恭候着为男人提供服务的职业女子。”我惊讶地追问:“你们不是社会主义体制吗?难道允许公然卖笑。”门卫又笑了起来说:“现在改革开放了,美国人回来了,姑娘自然也重操旧业。”

的确,从1975年与美国人再见,到如今再见到美国人,历史好像与越南人开了个可悲的玩笑。越南版的改革开放体现了“实用社会主义”特色,政府对美国人的期望很高,巴望美国人回来投资,翘首美国游客前来观光。希尔顿酒店住着30多位美国越战老兵故地重游团,当年他们撤离时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重返抛头颅、洒热血的昔日疆场。越南百姓也相当崇拜美国人、美国生活方式,街头出售两美元一盘的盗版美国音乐、影碟的音像店内,人头涌动、生意红火。越战期间美国大兵曾将河内越共的美军战俘营戏称为“河内希尔顿酒店”,讽刺的是,如今在新耸立的希尔顿酒店小街尽头就是越南国防部,其对面的军队酒店(ArmyHotel)专门接待外国游客,出出进进的大都是美国人。

瞄准了越南廉价劳工,唯利是图的西方商人也相当多,在希尔顿酒店遇见一位拥有古巴、西班牙、意大利及中国血统的好莱坞明星人。他的计划是在河内开设服装厂,将出品的高档成衣销往香港、日本、韩国、台湾及大步流星奔小康的中国大陆。他表示一个熟练车衣女工只需30美元的月薪,这样的廉价劳动力如今在世界上打着灯笼难找。

酒店里越南人不得上楼

周六上午,我们去参观河内艺术博物馆,绿树环绕着的庭院与一墙之隔喧闹的马路衬托下尤显优雅。三层楼内只有六、七个西方游客,我们停留的一个多小时里没见到一位越南参观者,我怀疑正在忙于奔温饱的越南人尚难得有这份闲情逸致。在艺术馆商店里我相中了两幅版画,50美元一张,由于随身没带信用卡,于是我建议女职员傍晚携刷卡机到酒店来。傍晚7点该女士致电我表示她正在酒店大堂,并一再抱歉说由于她忘了带身份证,酒店保安不允许她上楼,只得劳烦我下来。我与她一见面,她再次反复致歉因没有身份证不能上楼。

上楼与身份证有何关系?愣了片刻我立即开窍了,八十年代中期以前北京的大酒店也曾禁止中国人入内。我旅行过亚、欧、北美、澳州及非洲诸多国家,这还是第一次遇见当地人得凭身份证进酒店,相反外国人则可以长驱直入。我们在酒店大堂转了两圈皆找不到一处空位,我邀请她去7楼的咖啡座,完事后我再将她送出酒店。女士惶恐地犹豫起来,我只好鼓励说:“保证你不会有麻烦,待会儿我一定陪你出酒店,我会向保安解释。”入座7楼咖啡厅后,我询问她喝什么,被她一再坚拒。我们一手交画一手交卡后,女职员表示因她的刷卡机是老式的,我的信用卡资料得电话联络银行。我指引她去旁边的服务台借用电话,我远远望见那位每每对外国宾客满脸堆笑的服务小姐,此刻正态度生硬地拒绝着自己的同胞,以往脸上灿烂的微笑此刻无影无踪。看到女博物馆员尴尬的神情,我忙跑上前领她回到五楼我的房间。

送她下楼时,出于对越南人生存状况的好奇,我决定硬着头皮打听她月收入如何。她先难为情地苦笑道:“非常寒酸,不足挂齿。”我坚持刨根问底,她才吞吞吐吐说:“我已经在博物馆工作了16年,每月工资50美元不够维持生计。我们越南人下班后大都得寻找第二职业才能贴补家用。艺术家是幸运的一群,若作品受到外国买主的青睐,其收入令人羡慕。比如你今天就花了100美元买了同一画家的两幅作品。有些作品对外国游客口味的,画家每月收入可达一千美元。”我忙问:“出售画作所得,你们博物馆如何与画家分成?”她答:“20%归博物馆,80%归画家。”我横下心穷追不舍:“你自己得多少回扣?”她慌忙摆摆手申辩:“没有回扣,卖多卖少都只拿50美元月薪。

“我今天傍晚5点就下班了,但你7点才回到酒店,故我在博物馆多呆了两个小时后才过来。”我不由得感叹起来,没有回扣、没有加班费她如此任劳任怨地加班加点,这多少体现了社会主义体制下的工作作风。并肩与其出了酒店旋转门后,我觉得已万事大吉,当我退回酒店大堂时,转身瞥见一位蓝衬衫着领带的男人将即将转弯的女博物馆员喝住。我赶忙又奔出门外,瞧见女士指指点点着自己刷卡机解释着,我紧张关注着事态发展,打算万一她遭遇任何麻烦,我便马上冲出去替她解围。约三分钟后女士终于摆脱了蓝衫汉的纠缠,回过头来微笑着向我挥手告别。我才松了一口气。

汉语第一,英语第二

在河内找间像样的摆有桌椅的餐厅,是件不易的努力,只要有饭桌的餐馆必有英文菜单,由此可以看出外出用餐对越南人来说还太奢侈。马路旁最常见的是小吃摊,散落着几张低矮至膝的塑料饭桌和小板凳,一辆手推车上摆放着几盆凤爪、烧鸡、河粉、豆腐。食客就猫着腰蹲在地上扒饭。那晚我们在街头转悠了一个多小时未见餐馆的影子,据英文指南提醒,若一位东亚女子傍着西洋汉子在街上闲逛,越南人会辱骂她是,越南人讨厌自己的女人被西方人“占便宜”。若这位女子赶快用中文、日文回敬对方就会得到宽恕,越南人不在乎外国女人被西方人“玩弄”。后来我们终于在几间涉外酒店附近找到一家具备木头桌椅的餐馆,厅堂内悬挂着中国古典四大美女图。男侍递过来一面英文一面越语的菜单,我们点了鸡汤、烤鱼和炒饭后,不懂英文的小伙子一只手指摁住我们点过的英文,另一个指头点在背面的越语上皱着眉闷头猜起字谜。

不一会儿他端上来沙拉、鱼蛋、河粉,我们只好给他画了一条鱼、一碗鸡汤的图画。他再次一声不吭地跑回厨房,这次总算端出来两碗鸡汤和半条煎鱼。出于无奈我只好指着鸡汤比划着再来一碗,他转身端回来两碗。那顿晚餐我只喝了三碗鸡汤,时值晚上8点,我惊讶地发现楼下、楼上两间店堂始终只有我们两位食客。帐单一共六美元,下楼时对先生逗趣说,我的三碗鸡汤晚餐定会成为店家一星期的嚼舌笑料。

眼下越南年轻人最热衷的外语是汉语,第二才是英语,在河内只见到一间新开张的购物大厦,店内顾客屈指可数。兜售服装、木雕、漆器及棉麻床单、台布的售货员都会讲几句汉语和英语,显然顾客大都是外国人。大厦四楼超市里的咖啡架前甚至用汉语注明了货品名称及人民币价格。我在工艺品柜台前溜达时,正观看新加坡华语电视剧的售货小姐马上用汉语招呼道:“你好。你喜欢什么我可以给你优惠价格,你可以用人民币付款。”令我吃了一惊。她介绍说这一层的售货员都是河内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大家是在勤工俭学。

因为现在中国、台湾还有香港的游客越来越多,店家都喜欢雇佣会说汉语的女孩。越南商贩忌讳顾客只还价一次,据说这样没法做买卖。顾客即使不打算买也得讨价还价数次。比如丝巾开价7美元一条,经过四轮价格拉锯战后7美元买下了两条。外国游客喜欢光顾的HangGai市场街,从15美元开始砍价,最后7美元成交了一只前苏联军表。回来香港后发现美国一间专门出售前苏联手表的网站上,一模一样的手表标价竟为70美元。

临别时在河内机场免税店内,售货小姐将鳐鱼皮钱夹举到我面前用打火机示范着燃烧它,结果丝毫无损,又竭力推荐我买蛇皮、鳄鱼皮手袋。两位小姐轮番煽动这些是极合算的越南特产,150美元一只的手袋若拿到香港、日本,价钱可以翻倍。我好奇地询问哪些游客热衷这些手袋,回答:“日本、韩国、香港人。西方人出于保护环境、保护野生动物的观念,几乎无人问津。”抵达香港机场的免税商店后,售货小姐极力向我先生推荐一千港币一瓶的法国红酒,一再劝说:“非常便宜,值得买。”我在旁边听着,那些月薪40、50美元的河内教师、职员的脸开始在脑海里晃动,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里。

郭 莹

英籍华人,世界华文作家协会会员,国际问题评论员。作为专栏作家,为港台、新加坡、欧洲及中国大陆媒体报导西方世界。著作有:环球行纪实《相识西风》;国内外首部群体老外在中国纪实《老外侃中国》;中国女性越洋婚恋生存实录《一家两制—嫁给老外的酸甜苦辣》;深度剖析欧洲社会、文化纪实《欧洲如一面镜子》。

郭莹曾荣获“世界华文旅游文学征文奖”亚军;上海《新民晚报》“我的第一本书征文奖”季军。曾作为时事评论员参与凤凰卫视节目。曾任教香港公开大学硕士生班文学评论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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