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的秋天

时间:2022-08-11 02:49:53

香草的秋天

只要一个女人对浪漫的向往不熄灭,那么迟早它要燃烧成一段故事。

香草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故事发生在一个秋天。秋天是一个喜悦的季节,田野的庄稼汲取了大地的汁水颗粒饱满丰收在即。然而现在的秋天却是一个让农民挠头的季节,每到这时,总有一些贪婪的人觊觎着别人田园中的庄稼,尤其是成熟比较早的玉米。昨天晚上就发生了一起偷秋事件。赵槐树家的玉米让贼抢了先,两亩多地的玉米被偷走了一多半。

这可让香草犯了愁,丈夫和公公都外出做工给人家打家具,家里只有她和婆婆。别人可以在田间地头搭座草庵守一段时间,可这都是大老爷们的活啊,从来还没有听说女人睡在田野中守夜。这可怎么办呢?

太阳并没有因为香草犯愁在天空稍停片刻,夜如期降临了。

唉,香草叹了口气,将已经入眠的孩子交给婆婆,她决定到玉米地里去看看,否则她睡不安稳。香草一边走一边埋怨着丈夫。要是他在家哪用自己发这愁呢。香革的丈夫叫麦丰。跟随父亲学得一手好木匠活,算是门里出身。父子俩的手艺好,干活又不惜力。成手的家具美观大方经久耐用,名声传遍了方圆几十里,只要不是收麦收秋农活特别忙的时候,父子俩很少闲在家里。匠人们靠手吃饭,但香草却不喜欢麦丰这双手,常年做木匠活磨出的老茧一层压着一层。晚上摸到身上如同一把小锯在拉动,尽打消干那事的积极性。好久不见积累的特殊要求,一下子就让这双粗糙的手给打去好几折,让人欲行难忍欲罢不能。香草觉得自己就像渴望甘霖的花草。可麦丰带给她的却偏偏是冰雹。一次去医院看病,香草看见了医生做手术时戴的橡胶手套,她特意拐到镇上偷偷买回了几双,让麦丰执行这项特殊任务时戴上。这一创意也赋予了手套一词特殊的含义,只要麦丰想行那事的时候,就会笑着问香草:“我把手套戴上吧?”夜生活总算和谐了,但香草还感觉生活中缺点什么。好在香草嫁过来不久就喜欢上了养鸽子,当这种缺憾感觉特别强烈的时候,香草便把自己交给鸽子。喂鸽子的时候,香草只要咕咕一叫。鸽子便会铺天盖地地飞舞下来,犹如冬天翩翩落下的雪花。鸽子有着洁白的羽毛,赤红的小嘴,蒙着一个小黄圈的黑眼睛。是鸽子填补了香草心灵世界中的这块空白,她觉得,自己一半属于丈夫一半属于鸽子。

夜雾充斥着原野,庄稼的清香扑面而来。天上没有月亮,但夜晚却黑得很淡。如一杯添加了很多水的豆浆。玉米在黑暗中静静立着。旁边的几座土坟上长满了野艾,一股特别的幽香如同潺潺的溪水在夜空中流淌。香草很喜欢这种气息,他出嫁那天刚进麦丰家就闻到了这种气息,那是在和麦丰结婚拜堂时,香案上放着一斗麦子,麦子中插着一束干枯的艾和冒着袅袅白烟的檀香。远处槐树家那块被盗的玉米地旁,大概有守夜人在抽烟,烟头的火光像星星一样忽明忽暗。这时一个奇怪的念头产生了,连香草自己都感到滑稽:要是在地头上燃一根檀香,偷秋的贼一定会认为那是守夜人在抽烟,从而望而却步。

第二天。香草家的玉米地里便有一座草庵落成。里面还扔着麦丰的一件旧大氅。这是香草特意策划的,她还买好了檀香,特大号的,又粗又长,足可燃上两个小时。香草计划着每天晚上在草庵旁焚烧一炷檀香,一直烧到收完玉米。往常,这种特号檀香也只有在过年时才舍得用。

夜晚降临了,香草却有了几分紧张。香草觉得这种做法很滑稽,檀香是烧给神灵的,现在秋贼也享受到了这种待遇。香草觉得好笑,莫名其妙的好笑。因为这个想法,香草第一次去焚烧檀香特别害羞而胆怯。她特别怕碰到人,特别怕自己滑稽的想法被别人发现。然而几天后,这个滑稽的做法还是被人发现了,这个人是香草读初中时的一个同学,刘学文。刘学文是刘庄小学校长的儿子,也是小村目前为数不多的在校大学生。香草记得上初中时刘学文脸庞白白的。说话时有点腼腆。但眼前的刘学文成熟多了,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透露出特有的文气和帅气。然而有一个秘密香草却不知道。在上初中时。刘学文在心中暗恋了香草好长一段时间。那时的香草有着一副姣好的面容,脸如桃花,眼睛如秋水。这种暗恋随着香草毕业回家刘学文升入县一高才被时间逐渐淡化。

“喂,老同学,干什么啊?”为了避免尴尬,刘学文率先给香草打招呼。

刘学文的主动出击反倒将尴尬推给了香草,这个滑稽的做法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的。香草很紧张也很害羞,在刘学文一再追问时,香草才将焚香退贼的荒诞想法和盘托出。说完后,香草自己先笑了,紧张与害羞也消失了。如同一个少女在恋人面前脱掉自己的衣服,害羞主要在脱衣前和脱衣的过程中,衣服脱完了,害羞也就消失了。摆脱了害羞的香草开始大方起来,尽管自己的荒诞想法和刘学文脑子中先进的知识有好大一段距离,但如果找好自己的坐标站好自己的位置,一切也就无所谓了,即便来点嘲笑自己也能接受。

“焚香退贼,高招!”听完后刘学文好奇着兴奋着。他被这种特别的做法吸引了,这是一种乡村的思维,自然的思维,是一道原生态的自然风景,而自己已经远离了这道风景,整天沉浸在繁忙的功课中,英语计算机高数经贸,一看见课本就头大。乡村的生活犹如深埋在地下的一坛老酒,时间愈长,香气愈浓。刘学文感觉自己已经远离了这种生活,如一只脱了壳的蝉,在风吹日晒下逐渐变黑变硬。想到这些的刘学文有了一种冲动,他想看看事件的全过程,于是他说:“这么好玩的事,绝对不能错过,我陪你一起去。”

能有刘学文这位大学生作伴,香草感到一种特有的激动和荣幸。她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两人在夜风吹拂下向玉米地慢慢走去,香草忽然感觉像是在进行一场浪漫的恋爱。夜雾缓缓流动。风儿在玉米秆上碰来撞去……

晚上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特别是农村的女人,只有在晚上才有机会享受浪漫。渐渐地香草知道了麦丰无法告诉她的一些东西,网络聊天,旋风溜冰,青年诗会,世贸组织。香草还戴了戴刘学文那副金丝眼镜,那东西奇怪得很,能把天看高,把月看小。因为有了刘学文的参与,这件本来令香草烦心的事情变成了一件乐事。在那块属于他们小天地里,燃烧的檀香忽明忽灭,沾露的虫鸣忽高忽低,两人或坐或站,自由地交谈着,生活中的劳累和烦恼逐渐远去,远去,淡化成二人故事的大背景。一次,在刘学文的鼓励下,香草还喝了两口美国生产的“可口可乐”。那黑黑的东西可不像她月子里必须喝的甜得发腻的红糖水,而是甜中有苦,苦中有香,麻麻地蜇舌头,一到肚里便变成气泡,顺着嗓子往外钻,顶得人直打嗝。一种特有的舒服感便在那一下又一下的打嗝中荡漾开来。回味无穷。

刘学文问:“感觉怎么样?”

香草说:“如同一挂甜蜜的鞭炮在心中燃放。”香草感觉奇怪,自己怎么能够打出一个这么贴切的比喻,上初中时老师总说自己的作文语言干枯无味,一写作文总是绞尽脑汁,没想到现在灵感却激发出来了。

两个人都笑了。

过了一会,刘学文指着旁边的几座土坟问:“你晚上一个人过来,不怕鬼吗?”

香草说:“不怕。”

刘学文说:“那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香草说:“有啊。”

刘学文问:“你怎么知道?”

香草用十分单纯的声音说:“有神就有鬼,神是专门捉鬼的,要是没有鬼,家里还供着神仙干什么?”说完还冲着他笑了笑。

那声音如一股清澈的山泉,流进刘学文的心田,刘学文陶醉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神和鬼的这种关系,跟警察抓小偷一样。和香草说话,刘学文感觉如在一个天然的大湖泊中洗澡。湖水清澈见底,微微动荡,一点一点冲走他脑子里面的英语高数,一步一步把他拉回大自然。刘学文本来打算提前返回学校,但现在他变卦了,他舍不得这段美好时光。这几天,他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那片玉米地,那是一片令他回归自然的绿色海洋,他忘不了香草那双无限天真的大眼睛,那眼光照在身上,如同三月的暖阳。刘学文感觉这就是幸福,幸福是一种欣赏,对自己心中美神的欣赏,现在香草就是他心中的美神,就是他心中的维纳斯。维纳斯一样纯洁,维纳斯一样高耸的胸脯,走起路来一起一伏,像两只欢蹦乱跳的小白兔,从第一次和她并肩走路。他就忍不住偷看。现在他心里有鬼了,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猛地从背后一把将香草抱住,两手紧紧地捂在两个饱满的上。

香草猛地一颤。问:“干什么?”虽然没有反抗,但呼吸却明显急促起来。身体在刘学文的拥抱下一松一紧。

刘学文明显感觉到了香草的紧张,他的两只手捂得更紧了,生怕略微一松手香草就会跑掉,他心中的维纳斯就会跑掉,他心中的小白兔就会跑掉。刘学文将脸贴到了香草的腮上,心里一颤一颤说:“我现在就是鬼。你怕吗?”

香草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心跳在加剧。说:“我不怕,你是鬼我就是神,我专门捉你这只鬼。”

刘学文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大约过了一分钟,香草说:“现在鬼跑了吗?鬼跑了就放开我。”

刘学文说:“跑啦,跑到小白兔身上啦。”说完用力地揉了揉香革的。

香草说:“那就让它先陪着小白兔玩吧,小白兔很乖的,你的鬼乖不乖啊?”

刘学文说:“乖。”

香草说:“乖就放开手吧。”

刘学文说:“放开手,我怕小白兔跑了。”

香草说:“小白兔跑习惯了,你再不放手,它就生气了。”

无奈之下,刘学文听话地松开了手。

香草没有责怪他。她转过身用忽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安慰,如同一个拒绝孩子吃奶的妈妈在安慰孩子。

刘学文脸红了,他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惭愧。

过了一会儿。香草流泪了,刘学文的拥抱触动了她心中那个敏感的区域。这个区域原来是属于那群鸽子的。现在,刘学文犹如一只鸽子飞进了这片心湖,激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并渐渐地充满整个心湖,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刘学文说:“明天我还来陪你。”

香草流着泪说:“我已经是一个四岁孩子的妈妈了。”

香草的眼泪如同破碎的玻璃。一滴滴打在刘学文的心上,扎得他的心好痛。

这一夜,刘学文失眠了。

这一夜,香草也失眠了。

失眠的香草犹如烙在鏊子上的一张烙饼。翻来覆去。她感到心中憋着一股气,憋得他躁热难耐,怎么呼都呼不出来。窗外月华如练,月光照在树冠上,筛到地面一片斑斑驳驳的影子,风吹影动,如一群蟋蟀在跳。孩子早已睡熟了,月光照着他脸上甜甜的笑涡。今天,刘学文彻底搅乱了她平静的生活,把她内心深处埋藏了多年的一些东西引逗了出来。

夜已经很深了,香草叹了口气,她慢慢坐起来把头发揽到胸前慢慢摩挲着。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上面,又顺着头发滑下,掉到床单上。香草走下床打开窗子,月光汹涌地流进屋里,在她身上肆意流淌,她的目光也随着月光流动,高挑的腰身,圆润的大腿,玲珑的身材,妙曼的曲线,凸凸的胸部,里面真的像有两只小白兔。香草解开胸衣把解放出来。两个便在月光下微微颤动。月光下的香草慢慢地扭动着身子,绽放出美丽的曲线……香草忽然急剧地抽搐起来,眼中也滚出了两串泪珠,心中激荡起了一股哀怨。她一下子关上窗户扑到枕头上,任凭眼泪流淌。她的美丽她的曲线她的玉腿她的小白兔麦丰欣赏过吗?麦丰要她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先将灯关掉。香草犹如一张被揣在兜里的人民币,没有机会在市场上流通,无法实现自己的价值,这和白纸有什么区别,这是一种被埋没的悲哀。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暂停又续,一连持续了两三天。香草在连绵的秋雨中难以适从,守夜已成了她生活中最美丽的一部分。香草被一种失落感包围着,她在心中默默念叨:再过几天刘学文就要开学了,他就要飞到遥远的省城去了……

秋雨洗过,空气中没有一丝尘埃。夜如期降临了,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那条乡间小路上,檀香又如期在玉米地头点燃了。秋虫又照旧在溶溶的月光中唱起了欢快的歌。不同的是这一次两个人的话语比原来少了,两人月光下默默站着,任目光肆意交汇,亲吻,缠绕。目光牵动着两个人的神经,他们的心跳加速了,呼吸颤抖了,两个人如两股汹涌的激流,冲刷向同一道堤坝。终于,刘学文再一次伸手将香草抱住,刘学文湿热的唇也向香草压了下来。香草在心里暗暗地说,这一切到底来了。两张嘴紧紧地焊接在一起,四只手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感情战胜了理智,浪漫战胜了现实,时间停滞了,空气凝固了,两个人的血液沸腾了,两个人的身体爆炸了……

几座土坟上,蟋蟀低声吟唱,艾叶的香气随风飘荡。一根粗大的檀香自由地燃烧,白烟袅袅,不绝如缕。远处,柳溪跳鱼,圆荷泻露,雾霭夹杂着庄稼的清香缓缓流动,月光泻到清水河里,哗哗地向北流去。

退潮之后,两个人静静地躺着。香草偷偷地观察刘学文的身体,刘学文的身体泛着一种脑力劳动者身上特有的白,那是整天在房屋里捂出来的一种细皮的白,是一种高贵的白,高贵得如同鸽子身上的白,香草觉得白白的刘学文就是一只鸽子。一只烂漫的大白鸽。而自己刚才正是和这只鸽子,不仅是肉体的,更多的是心灵的。而以前,她同麦丰在一起时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后天我就要开学了。”刘学文的话语中透出许多无奈。“我知道。”香草平静地说。说完之后,两个人再一次紧紧地抱在一起。

两天之后,刘学文开学了。

香草又回到了以前的平静生活中。夜里,香草静静地思考着。刘学文迟早是要离开的。他只是自己心灵之舟向往的一处港湾,是自己遗留下来的少女情怀的一种寄托,然而这种情怀是无法向外人公开的。就像她和他的爱,是一种黑暗中的爱,是一种光着身子的爱,缺乏道德的外衣,无法坦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香草明白,自己心中浪漫的种子是不能生根发芽的,它不会结出幸福果实,如果让它肆意生长,最终只能结出一些苍耳和蒺藜,把双方扎得遍体鳞伤。香草想,这一切应该结束了,自己应该彻底告别浪漫了,自己犹如寒冬里的一块冰。浪漫的火热只能融化一时,最终还是要冻结的。

十天之后,刘木匠父子回来啦。麦丰一进门便抱住孩子使劲地亲,胡子茬扎得孩子拼命往外挣,身子弯得如一只在水面打跳的鱼。

夜深了,香草小鸟般躺在麦丰的怀里,默默抽泣。

“别哭啦,我不是回来了吗?”麦丰又一次笑着安慰她。

“明天我们去卖鸽子,全部卖掉。”香草说完,抹了一把眼泪,把脸紧紧地贴在麦丰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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