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中的生死寓言

时间:2022-08-10 08:09:05

《樱桃的滋味》是伊朗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1997年的作品,该片因其独特的叙事手法、艺术风格和哲学思考,一上映就在世界影坛引起了巨大轰动,更摘得了第50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这是阿巴斯征战各大影节获得的最高奖项,也使他成为了伊朗首位获此殊荣的导演。在这部影片中,阿巴斯\用朴素而简约的视听语言,讲述了一名男子开车在山路间兜转,找寻在他自杀后能帮忙埋葬的人选的故事,表达了导演在伊朗电影限制和自由的矛盾中形成的生死观。

如果说令阿巴斯在世界影坛声名鹊起的“乡村三部曲”(《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生生长流》《橄榄树下的情人》)思考的是个体生命的问题,那么《樱桃的滋味》则体现了阿巴斯对生死关系这一伦理命题的求索意图:“什么样的生命才是有意义的?”“除了生存,人就不能选择死亡吗?”“自杀真的是一种对生命的蔑视、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这些有关死亡禁忌的疑问与阿巴斯电影惯有的、以存在主义哲学思维意识为核心价值依托的主题表达相得益彰,即对孤独个体、自由选择、现实反思等层面深刻探讨。

一、 阿巴斯电影中的存在主义基石

自20世纪以来,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带给人类几千年历史难以想象的繁荣。然而在不到半个世纪里,两次世界大战让人们长期生活在恐惧中,精神极度压抑、苦闷和孤独。战后资本主义经济的腾飞并没有给予社会期待中的慰藉,反而使人们产生严重的物化感和失落感。在迷茫、孤独、彷徨、异化甚至压抑的心灵中,以萨特为代表的法国存在主义成为解决的良药,在20世纪中期风靡于西方世界。

作为在伊朗电影新浪潮中成长起来的电影大师,阿巴斯电影中的无奈和困惑亦在萨特的存在主义理解中得到体现。尽管一个多世纪以来的石油开采给予了少数穆斯林群体财富和权力,但资源争夺裹挟的社会动荡无法改善伊斯兰世界的存在困境,大多数穆斯林贫困的生活现状悬而未决;另一方面,“在西方文明占据强势的现代世界格局中,缺乏凝聚力的伊斯兰世界只能无奈亦无力的面对自身传统文明的窘迫”[1],心灵的创伤、人性的扭曲亟需物质的滋养和精神的哺育,人性的需要在社会中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究其原因,用萨特的理解,这是人发现自己的基础。这在阿巴斯的电影中得以充分展示。

在存在主义的哲学主张中,萨特提出的“人是自由的”命题被认为是自我绝对自由的口号,然而,往往忽视了其对“自由”的注释是个体对自身存在的责任承担。勇于抉择、自我决定和自我负责的态度,能帮助人们在面对社会生活的不满时,挣脱“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般焦虑、绝望、恐惧的心理漩涡,勇敢的在有限的人生十字路口做出自为的抉择。这是萨特存在主义的积极层面,也是阿巴斯电影的精髓所在。

二、 孤独荒漠与个体焦虑

存在主义哲学“是一种个人主义哲学,这种个人主义同传统个人主义不同的地方……是把孤独的个人看做是自己的出发点”。[2]孤独个体是现代存在主义的创始人克尔凯郭尔提出的一个哲学概念,“宣扬真理的主观性,主张维护自我。形成强力个性,按独特的个人意志生活”。[3]在克尔凯郭尔的存在主义理论中,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在痛苦中艰难生存的过程,任何人都会在生活中不断的经历磨难,无论是百万富翁还是街头的拾荒者,都是在“他人”这个“地狱”中不断的被折磨。正因如此,人的“自我”世界里就只剩下孤独的个体。一个孤独的“自我”是焦虑的,这个“自我”不仅仅要考虑简单的生存和生理需求,更要考虑理性、信仰、责任等一系列问题。当这份焦虑遭遇痛苦时,人会为了自身需求用尽方法与命运抗争,哪怕这种抗争有时候像螳臂当车一样无力。

《樱桃的滋味》是从主人公巴蒂先生漫无目的地四处寻觅开始。汽车是这部影片中最重要的道具,它是巴蒂先生寻找死亡、寻求解脱的工具,同样也承载着巴蒂先生所有的痛苦。影片自始至终并未交待巴蒂先生必须寻死的理由,在没有对其行为动机做出判断的情况下就赋予了他选择死亡的权力。而呈现给观众的,是在如同“汽车电影”的辗转兜转中,死亡的“不确定性”笼罩在世间的荒芜景象之下,仿佛这种焦虑的痛苦和无力的孤独是与人相伴而行的生活常态――除了结尾十几个镜头外,大自然和城市生机盎然的本真色彩在影片绝大多数时候被过滤得只剩一片昏黄,这种令人压抑窒息的主观色彩与主人公一心求死的灰色心境相得益彰。在充斥着贫瘠荒漠的画面中,只有零星的树木显示出突兀的生命迹象,远离文明的疏离感与隔膜感使主人公孑然一身、茫然失措的厌世心理设定顺理成章,强烈的自杀意愿折射出国家、民族和个体巨大的心理困扰。

三、 自由选择和人性表达

“存在先于本质”是萨特存在主义的核心原则,它指的是个人的存在、出现、登场,先于对个人的理性判断和结论(即本质)。在萨特看来:“人像一颗种子偶然地飘落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本质可言,只要存在着,要想确立自己的本质必须通过自己的行动来证明。”[4]因此自由选择便被看做是存在主义的核心精髓。一个人的意识本质是虚无,虚无是绝对自由的。只有在自我意识的映射下做出个体的自由选择时,他的选择才是绝对自由的,才是有意义的。这个意义在于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将在现在或者将来的某一个时间成就一个特定的他。

《樱桃的滋味》正是通过男主人公――一个万年俱灰的伊朗中产阶级中年人巴蒂的“存在”“出现”“登场”,讲述他一路追寻死亡/生命意义的过程,最终动摇了寻死的初心。从巴蒂先生与士兵、神学院学生、博物馆老者等人的对话和讨论中可以看出,这个缺乏理性指导的自我拯救过程是痛苦的――摸着石头过河让人对未知的后果产生一种焦虑,施受双方皆是如此。人们对这种焦虑往往会产生两种不同的反应:一种是选择面对,选择承担责任,即承受这一选择的后果。但往往大多数人都是满足于现有的条件,放弃自为存在而选择自在存在。没有对自由的选择,就没有对自己的责任,自然也就是在逃避中自欺欺人。这种抉择从根本上决定了人们现在进行时和将来时的状态,人性的表达往往就在这看似自由的艰难抉择中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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