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锻炼了我

时间:2022-08-09 09:57:19

绝望锻炼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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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槿惠,生于1952年2月2日。韩国女政治家,曾任新国家党党代表、国会议员。韩国前总统朴正熙的长女。朴槿惠现任韩国第18任总统。朴槿惠是韩国第一位女总统、第一位未婚总统、第一位第二代的总统。她精通汉语,喜欢中国哲学。

还记得从奖忠体育馆对面山顶上的议长官邸搬到青瓦台的那天,天气冷到双脚发麻无法站直,但这却丝毫不影响我和槿令、志晚三姐弟满心期待要搬进那里的兴奋之情。“会是什么样的房子呢?” “那里也会有很多客人吗?”

我们不停地叽叽喳喳讨论着,尽情发挥想象力。就在抵达青瓦台的那一瞬间,我们三个人都被那巨大的庭院征服了。看到那么宽广的庭院,志晚马上兴奋地表演起踢球动作:“哇!这里可以带朋友来赛跑呢!”

然而,不久之后,就遇到了上学走读的问题。当时我就读的是奖忠小学,距离青瓦台太远,若走读的话,就需要开车接送。母亲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把我和槿令送到新堂洞的外婆家住。志晚哭闹着不要跟姐姐们分开,但仍改变不了父母的决定。直到我进圣心女中那一年,槿令转学到青云小学就读四年级,志晚进了附近的幼儿园,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可以团聚了。

我是属于睡觉时对声音特别敏感的人。还记得小时候,每天早晨都会听到母亲叫弟弟妹妹起床的声音。叫醒他们后,母亲会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我的房间:“槿惠已经醒啦?梳洗好到饭厅吃饭哦。”开房门的时候,早间新闻的声音会传到安静的房间里来。

在青瓦台的生活和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那里的房间非常多。穿过玄关和走廊,爬上阶梯到二楼后首先是客厅,这里通常是父亲用餐或家人聚会的场所。客厅的左边是母亲的办公室,右边是父亲用来写作或阅读的书房,再往里走则是我们三姐弟的房间。

“你爸爸不会很可怕吗?听说军人都用门牙拔钉子。”有一天朋友看到穿军装的父亲后问我道。

记得当时我茫然地与朋友四目相望了好一阵子,接着扑哧笑了出来。

“你听谁说的?我爸爸从来没有用牙齿拔过钉子!”

在我的眼里,父亲是保卫国家的正义使者。穿着军装的父亲对我来说,比电视上任何一位明星都要帅气。每当看到母亲把用心擦得雪亮的父亲军靴放在槿令或我的鞋子旁边时,就会有一种被军舰守护着的安全感。

但拥有一位军人父亲,也有不好的地方。我对绿色军裤的记忆尤其深刻。从前母亲总会把父亲的旧军裤改小后给我穿,短短的西瓜皮发型加上军绿色裤子,让我看上去相当老土。我非常讨厌穿那条裤子,有时候还会闹脾气不穿,但这样闹脾气一点也不管用。

忙碌的父亲经常不在家,这也是我的一大不满。虽然父亲在家短短的那一两天,都会对我们很好,但我还是会因为无法经常见到父亲而感到难过。母亲总是努力弥补父亲的空缺,她一有空就会告诉我们父亲为何无法常常陪伴我们,提醒我们他其实有多爱我们。每当我们想念父亲的时候,母亲总会让我们写信给他,并在睡前将父亲的回信念给我们听,让我们感觉父亲好似就在一旁陪伴我们入睡。

我记忆中的母亲,总是早晚不得闲地忙碌着。放学一回家,她总会将预先准备好的地瓜或炸海带塞进我们手里作点心;冬天会织毛帽、围巾和手套给我们。偶尔深夜起床喝水时,会看到母亲专心地在记账,或写信给远在军队的父亲。有时清晨五点钟醒来,看到的也总是母亲已经折叠整齐的被子,以及她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中忙碌的身影。

冬天来临时,母亲会将味道好臭的大酱块放在靠近厨房的角落;秋日的阳光下则晒着辣椒与白菜帮,家中也种植豆芽菜,还在装苹果的纸箱里加些土壤,种植葱或辣椒。

父亲常常不在家,家里的维修工作都是由母亲一手包办。她会亲手修理嘎嘎作响的衣柜门,拉门拉起来不顺时就在门框涂上蜡烛油。破旧的东西也能整理得焕然一新。看着那样的母亲,我感到神奇。“我的母亲什么都会”的想法,让我觉得无比自豪。

记得在某次访谈中,对方问起:“家里需要男人时该怎么办?”那一瞬间我不自觉地反问:“什么事情需要男人帮忙?”我想或许就是因为从小看着母亲什么事都能一手包办的缘故吧。现在的我几乎所有家事都是自己一手包办,像换灯泡、用螺丝起子修理松脱的门把,只要有工具箱,家里的任何东西都能轻易被我修好。

比起小孩子都喜欢的生日,我们三姐弟反而更期待父亲休假。除了可以吊在父亲手臂上撒娇外,还能去三四个月才去一次的烤肉店吃晚餐,对我们而言父亲的休假日是非常特别的日子。

像这样难得一次的外食,是父亲为了犒劳母亲一人扛起家事所准备的贴心礼物。但记忆中,因为久违的肉食,我和弟弟妹妹总是争先恐后地吃肉,母亲却只是忙于烤肉给我们吃。看不下去的父亲会对母亲说:“别只顾着烤肉,你自己也要吃啊。”母亲则回答:“我早上好像吃撑着了,消化不良。”边说边把肉又推向父亲。小时候不懂事的我,在外用餐时看母亲总是不碰肉,还以为她不喜欢吃肉或不喜欢外食,竟然天真地自顾自地开怀享受在外用餐的机会。

不久前在广播节目中听到一首歌的歌词:“母亲说她不喜欢吃炸酱面……”不禁让我想起嘴上一边说着“消化不良”,一边把肉放到我碗里的母亲,一阵心酸油然而生。

小学时期我特别爱读战争题材的历史小说,每次读大仲马的《三个火》总是既紧张又兴奋,读过的次数数都数不清。剑客们所展现出的义气,尤其是为了正义不惜性命的三剑客与充满勇气的达达尼昂,他们的故事让我满怀兴奋,至今记忆犹新。

父亲似乎很喜欢我的阅读品位,某天他递了一本《三国志》给我并对我说:“这本书可能有点难,但我想槿惠你会喜欢。”自从收到父亲送我的《三国志》之后,我仿佛遇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就连上课时也想赶快奔回家看这本书。随着对书越发沉迷,自然也开始喜欢起了几个角色。我尤其欣赏赵云,现在回想起来,甚至怀疑自己的初恋对象会不会就是赵云,因为每次只要他一出现,心中就会不自觉地小鹿乱撞。

住在新堂洞的时候,我常和小区的朋友们玩丢沙包、捡石子、跳橡皮筋、捉迷藏等游戏,当时因为好胜心强,每次我都全力以赴。为了当上捡石子冠军,还会和槿令在家里事先练习,甚至为了跳橡皮筋时能撑到最后,会一鼓作气跳到整个脸颊涨得通红为止。

平时母亲虽然很慈祥,但孩子们一旦犯错就会毫不留情。她总是强调责任感和谨慎,装病和撒娇对她一点也没有用,哪怕是犯非常小的错误,只要我们不真心认错,她就会严厉地责骂我们。

“成绩好坏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每时每刻都要心术正直。”

从住在新堂洞时起,早上母亲会让我们尽情玩耍,但到了晚上,总会要求我们写日记,进行一天的自我反省。

我依照母亲的教导,从小学开始养成每天写日记的习惯。每天记录当天做得好与没做好的事情,并将需要改进的缺点不仅写在日记里,也会另外记在其他的笔记本上。就像咬指甲的坏习惯无意间被自己戒掉一样,我会将已经戒掉的坏习惯用红笔划掉,并在这样的过程中得到成就感。

军人给人的印象一般很刚硬,但父亲对待家人特别温柔,有空就会写诗作画送给母亲。某个夏天和家人度假时,父亲在车上画了志晚的素描。

“这是志晚的后脑勺,怎么样?是不是挺像的?”

全家人看了那幅画后哈哈大笑。志晚是我们全家的宝贝,我和槿令从小对志晚疼爱有加,两姐妹还会彼此吵着要照顾志晚,暗暗把对方当成竞争对手。志晚从小聪明又乖巧,很喜欢笑,经常赢得周遭人的喜爱。在青瓦台拘束沉闷的生活中,志晚扮演了为我们带来活力的角色。

槿令艺术天分出众,从小就具有独到的审美观。我则因为身为长女的义务和责任感,成了典型的模范生。

住在议长官邸时,我们三姐弟就几乎没有什么玩具,父母也很少送玩具给我们,原因是即使没有玩具,也有足够的空间供我们跑跳玩耍。年幼的志晚,唯一的玩具就是一只足球。有一回亲戚在美国买了一只上发条就会自动走路的小狗玩具送给我们,我们三人好奇地聚在一起拿着它玩了一整天,母亲却忧心忡忡。她身边的秘书说:“何必为了小朋友拿一两个玩具玩而担心呢?”

但母亲坚持说:“那并不是随手可得的玩具。拥有别人没有的贵重东西,对孩子的教育并无益处。”接着她又补了一句,“要是大家听到议长家没有玩具的传闻,一定会有很多玩具送上门;但要是他们听到穷困的家庭没饭吃也会这样热心吗?请您千万不要跟别人提我们家缺玩具这件事。”

即使没有玩具,我们也玩得很开心。志晚经常不分场合地用玩具气枪、射箭、摔跤来逗大家笑;到了晚上,就会乖乖待在姐姐们旁边在素描本上画画。我们三姐弟常会比赛谁画得好,并邀请父亲当评审,这时志晚就会先画好父亲的脸硬说自己是第一名。其实他只是把父亲的脸画得大大的,再加上歪歪的眼睛、鼻子、嘴巴而已。

有一天出门上学时,外头下着倾盆大雨。我撑着伞踏出大门,没想到雨伞竟被风吹翻了,只能无奈地跑回家。母亲帮我拿了一把新的塑料伞。一旁的事务官跟母亲说:“今天就让槿惠坐车上学吧。”结果,母亲用“槿惠你可以自己去吧”的眼神看着我,我大声地说了一句“我去上学了”,就抬头挺胸地跨出了大门。虽然身子被雨淋湿了,但穿着雨靴的我开心地用脚踩着地上的水,甚至忘了上学的时间。走到学校附近时,看到越来越多前来上学的同学,大家撑着雨伞在街上排成了一支长长的队伍。一进教室,每个人都手忙脚乱地忙着挤干衣服上的雨水,热闹极了。

要是当时母亲答应让我坐车,或许可以比其他同学更舒服地上学,但我就无法体会与同学打成一片的乐趣了。

住在青瓦台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情,但对当时年纪还小的我来说,并不全然是美好。在那里的生活反而充满许多禁忌。从小母亲就对我们耳提面命:“不可以向别人炫耀你所拥有的东西。”在那个生活困苦的时期,总统女儿的身份是一张危险的名片,一个不注意就很容易让我们产生特权意识。

就读于圣心女中的某一天,几个好朋友到青瓦台来,有个朋友看过客厅和我的房间后,一脸失望地说:“什么嘛,和我家没什么两样,我还以为会布置得像公主的房间。”

每当午餐时间,朋友们都会以为我的便当菜色应该有所不同,常常会偷瞄我的便当,但其实和同学们没有两样,掺杂着大麦的杂粮饭、蛋卷、蜜黑豆、萝卜泡菜,就只有这些。

圣心女中校内有学生宿舍。母亲认为我需要集体住宿经验,因此让我在学校宿舍和同学们一起生活了一年,当时的生活过得非常愉快。那时,好几个人睡在同一间房间里,每一张床都用帘子分隔开来,偶尔我们还会瞒着修女偷偷吃宵夜聊天,也会互相传阅言情小说。

升二年级的时候,学校为了扩大教室规模决定废除宿舍,因此我重新搬回青瓦台,过着搭电车上学的生活,每天一早都要搭乘从青瓦台经过孝子洞到元晓路的电车。

这件事情后来传了开来。有一天,车长看到我身上别着圣心女中的校徽,靠过来问道:“听说你们学校有总统的女儿啊。”

“是。”

“听说她都搭电车上学放学,那是真的吗?”

“好像是。”

“她长得漂亮吗?”

“不清楚。”

“那功课好吗?”

“听说好。”

“她多高啊?”

“应该跟我差不多。”

我装作不知情地回答,心里暗自紧张生怕有人会认出我来。

那天回家吃晚餐时提到了早上上学时发生的事情,大家笑成了一团。父亲和母亲虽然在笑,但是从两人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们很庆幸大家认不出我,而母亲更是称赞了我机智的回应。

搬进青瓦台后,家里人最遗憾的就是无法经常吃到母亲亲手做的菜。母亲为了当好称职的青瓦台女主人,工作量几乎和父亲差不多,所以亲自下厨的时间相对减少了。但只要是全家人聚在一起的假日,她仍会亲自下厨做晚餐。春天就煮艾草汤或荠菜汤,夏天则做凉面,每晚帮我们准备点心也是母亲的重要工作之一。当我读书读到深夜时,她就会亲自榨杯番茄汁或准备一两块年糕,配上茶之类的传统茶点给我。

母亲不受周遭的环境影响,尽力让我们能在平凡的环境下成长,也多亏她这样的教育方式,才能让我安然地度过容易彷徨的青春期。

有一年旱灾非常严重,父亲日夜担心灾情。有一天,晚餐时他提起农作物全部枯萎一事,告知今年将会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还要辛苦。

母亲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我们家早晚餐桌上的话题都与社会现状有关,父亲和母亲会彼此交换关于经济、社会、国防、文化等多方面的意见,要是谈到像达成出口目标或国家队选手在亚运会得了金牌这样的好消息时,大家都会非常开心。

父亲偶尔会问:“如果你们是政府某个部门的长官,会实施什么样的政策?”志晚会回答:“我要当科学部长,制造机器人。”引得父亲哈哈大笑。

通过和家人的“饭桌谈话”,我自然而然地学到了很多东西,不但对各方面事物产生兴趣,也会因此去思考、研究,并且在这样的过程中培养了爱国之心。不知从何时起,只要父亲担心旱灾,我就会祈祷下雨,变成了一个为国操心的小大人。如今回想起来,要是能有一两个符合当时年纪的鲁莽行为的回忆也不错,这点倒是有点遗憾。

青瓦台经常有各领域的专家前来拜访,我偶尔会坐在一旁听他们与父亲谈话。每次专家回去后,父亲就会问我关于他们所讨论内容的意见。

某天父亲问我关于大学专业的问题,我回答想读电子工程。父亲问我原因,我说:“上次来青瓦台访问的一个博士提到‘小小一个半导体就值二十到三十美金,一个007皮包的分量就是几万美金,我们韩国应该要拼电子产业。’因此我想成为产业的主力人才,为国家做出贡献。”

平日希望我能上历史系的母亲被我这番话吓到了。

“那么难的书要怎么读呢……”

心疼我的母亲接不下话,但父亲跟母亲不同,或许他很早就有心想要把我培养成专业人才。“这个想法很棒,爸爸相信只要是你,一定可以达成梦想。”

从那天起,父亲开始给我许多机会让我见识更大的世界。

(摘自作者同名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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