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气的“吝啬鬼”

时间:2022-08-09 02:22:11

A

我和沈钧都是从乡镇小学考进市一中的,不仅同班,初中三年还住在同一间宿舍。

刚上初中那阵子,因为终于摆脱了父母的严厉管教,我们这群十三四岁的男孩,就像突然脱离了笼子的鸟,欢喜雀跃,扑腾得迷失了方向。

我们宿舍住六个人,沈钧是最不合群的一个。同样来自农村,他的言行举止和穿衣打扮都让我们反感。难道农村来的,就非得穿成一个土包子吗?再加上他长得瘦小,豆芽菜一般,我们都不屑于和他交往。但毕竟是住同一间宿舍的兄弟,周末大家结伴出去时也都会邀他,可他不领情,一次也没和我们出去过。收到家里寄来的生活费时,我们都会凑点钱到校外的小炒店聚聚,改善一下生活,同时增进友谊,但沈钧对此却嗤之以鼻。

刚开始我们以为沈钧是怕花钱,从他数量不多且破旧的衣物中,我们感觉得到他的贫穷。如果他合群些,表现得卑微且乖巧一些,我想宿舍里的兄弟都会愿意帮助他,并且不会去和他计较谁出钱多少的问题,但他偏不,他不仅反感别人的怜悯,而且还高调地摆明他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宿舍睡前都有开“卧谈会”的习惯,谈论班上哪个女生最漂亮,哪款新出的手机最时尚,什么电脑游戏最好玩,等等。这天我正在高谈阔论,众兄弟们都啧啧附和,沈钧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真是肤浅!拿着父母寄来的血汗钱在这里胡混,还那么得意。”他唐突的语言让谈兴正浓的我们仿佛挨了当头一棒。

我是宿舍里的老大,不仅年纪稍长一点,个头也最高,平日里众兄弟都对我恭恭敬敬的,突然当众被沈钧这棵小豆芽菜教训一顿,颜面何存?沈钧睡我上铺,我便恼怒地蹬掉被子,双脚直踹床板,厉声骂道:“你个小王八蛋,欠揍呀!”没想到沈钧这家伙人长得瘦小,脾气却不小,他火药味十足地回敬我:“踹什么踹?有本事把这床板扔到楼下去!”

我骨碌一下爬起来,硬生生地把睡在被窝里的沈钧给拽了下来。如果不是宿舍里的其他人拼命拉开,我肯定要好好修理这小子一顿。

那天晚上以后,我和沈钧就结下了梁子,无论是在宿舍还是在教室里,我们都当对方是空气。我的人缘好,成绩也不差,宿舍里的几个兄弟整日围着我转,我们呼朋引伴,玩得不亦乐乎。个性孤僻的沈钧则终日里一个人来来去去,落寞而孤单。

B

宿舍里的老三许明,从初二开始就穷追不舍地向隔壁班的一个女生献殷勤,为此花了不少心思,更花了不少钱。

我们来自农村,家境一般,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计算着用的,身上能余下来的钱并不多,于是他把乞求的目光投向了沈钧。

我们都知道,沈钧虽然家里穷,但他自己会写文章挣钱。上初中没几个月后,我们就发现他一直在给杂志社写童话故事,时常能收到各种样刊和稿费单。许明在班上是负责收发信件的,沈钧的稿费单都要经过他的手,沈钧这几个月以来到底收到了多少稿费,他心里都有谱。

而且沈钧平时那么节省,又不出去玩,在这个宿舍里,无疑是个小财主。再加上平日里,许明对沈钧还是比较友善的,沈钧的那些样刊、稿费单一次也没弄丢过,为此许明希望沈钧能帮助他。而我们也都以为,沈钧肯定会伸出援手,再说这也是一次他向我们几个兄弟示好的绝佳机会。

谁知许明还没开口,沈钧却先说话了:“你不要看我,我不会帮你的。我的钱都是自己辛辛苦苦写稿挣来的,不可能借给你花天酒地。”说着,他径直走出了宿舍。

许明傻眼了,一脸绯红。其他几个兄弟愤怒地拍着桌子叫嚣:“沈钧,你小子够绝情的!”我不解气,这个沈钧怎么没点人情味,于是追着冲出宿舍,把刚走出去的他给拖了回来。

“你放开我,陈立。”沈钧在我的大手下拼命挣扎。

我紧紧地拽住他,忍着怒火,用极恳切的语气对他说:“沈钧,以前是我不对,我在这里给你道歉了,但我希望无论如何,你都要帮帮许明。”

沈钧抬起头,怀疑地盯着我,他知道我是那种就算有错也不肯承认的人。但很快,他的目光就从我的脸上飘过,依旧冷淡地说:“对不起!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听他说完,我心寒了,于是狠狠地把他推出去。没想到他趔趄一下,撞到了铁架床的横杆上,额头磕出了血。事情的突变令大家恐慌起来,看见沈钧汩汩流血的额头和瞬间被血染红的白衬衣,我们都傻了。

许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赶紧抓起一条毛巾,跑过去捂在沈钧的额头上。“快帮忙把血止住!”许明着急地叫起来。我们这才手忙脚乱地跑过去帮忙。

看着一脸血迹、身子单薄的沈钧,我一阵内疚。“对……对不起!沈钧,我不是故意的。”我支吾着,心里忐忑不安。

“别傻站着,我们先送他去医院包扎,还要打破伤风针。”许明理智地说。

“大家别乱,不要一窝蜂出去,免得被老师发现了。”一个兄弟提醒了一句。

沈钧还算配合,他没有大声嚷嚷,在许明的护送下,他悄悄溜出了宿舍楼。余下的我们随后也借着夜色鱼贯而出。

这是第一次,我们宿舍的六兄弟集体外出,不是去玩,而是送沈钧到医院包扎伤口。在医院时,我主动守护在沈钧身边,心里慌乱。还好医生说,沈钧的伤口不深,以后不会留下疤痕。回去时,许明向沈钧求情,让他别把这事告诉老师。沈钧默许了,但他依旧没借钱给许明。

C

我没想到,那么小气的沈钧,在后来我父亲生病住院,我家人四处忙着筹钱时,会主动来帮助我。

那时已经上初三了。有一天上课时,姐姐突然来学校找我。看她一脸焦急的样子,我就猜到肯定是家里出事了。听完她的诉说,我愣住了。父亲在田里干活时,突然晕倒,现在已经被送到医院抢救。

我心慌得连手都冰凉了,不知如何是好。我知道家里的情况,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就是借,也得花时间去筹。

我请了几天假,跟姐姐去了医院。那几天里,我看护着父亲,妈妈和姐姐都回村里向亲戚朋友借钱去了,但昂贵的医疗费用还是让我们头痛不已。

宿舍里的兄弟都到医院来看望我父亲,他们还买了很多水果。看着真诚的他们,我心里很欣慰,只是面对躺在病床上的羸弱的爸爸,我还是忍不住长吁短叹。

沈钧是和大伙一起来的,他的出现让我很意外。自那次我把他的额头磕破后,我们之间的关系较以前已有所缓和,但平日里我们还是没有私交。我一直觉得,我们是不同类型的两种人,永远不会有融合的一天。

兄弟们围着我说话时,沈钧一直默默地站在边上,直到离开,他都没说一句话。我没想到,第二天中午,沈钧居然一个人再跑来医院。看着气喘吁吁的他,我疑惑了。正纳闷时,他把我叫到了病房外的走廊上。

“这个给你,里面的钱少了点,只有二千多……”说着,他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我呆呆地望着沈钧,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感动得泪花四溅,然后紧紧地拥抱住他。

这些天,妈妈和姐姐磨破了嘴皮还是没借到多少钱。她们说,人情淡薄了,钱难借。沈钧的雪中送炭让我汗颜,我后悔自己曾经那么欺负他。

和沈钧友谊的开始,我是带着满满的报恩心理,像是在弥补自己曾经对他的亏欠。可是有一天,沈钧对我说:“陈立,我们换一种方式相处吧。”听他这么说时,我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确实,面对沈钧莫大的恩情,我常常会不知道要如何来表达自己对他的感激。毕竟之前,同学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都没有什么过密的交往,突然间的形影不离,让彼此都不适应。

“你像对其他同学一样对我就可以了。我知道,如果我有什么事,你也会那么帮助我的,对吗?”沈钧说。

我明白他的话,点点头说:“嗯!”然后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

D

友谊也是需要磨合的。在初三的下半学期里,在中考的脚步一天天地逼近时,我和沈钧成了真正的朋友,彼此关心,真诚而且融洽。

“陈立,你是宿舍里的老大,要带好头,引导大家走一条正确的路。我真的希望中考时,我们都能考上最好的高中。”一天,沈钧在晚自习前散步时这样对我说。

原来,随着中考日子的临近,巨大的学习压力和心理压力,让宿舍里年纪最小的陆佳豪产生了严重的厌学情绪,那小子居然开始不写作业,还逃课。这段日子以来,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我确实是忽略了他。

陆佳豪成绩不差,但是不稳定,时好时坏,而他家里每隔几天就会打电话来嘘寒问暖,查问他模拟考的分数,让他烦躁不安。“他接着电话,突然就和对方大声嚷嚷起来,然后很快就挂了电话,一个人呆呆地在窗前站了很久,后来还趴在窗台上,发出压抑的抽咽声……陆佳豪肯定背负了很大的压力。”沈钧说。那天傍晚就他俩在宿舍,沈钧看见他趴在窗台上颤抖的双肩时,心里也异常难过。每个面临中考的学生都要背负来自家庭的巨大压力,父母殷殷期盼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我有时也很迷茫,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辜负了父母多年来所付出的辛劳……”沈钧的脸上呈现出黯淡的表情。

那是一个非常时期,每天都有考不完的试,写不完的作业,让人对中考充满了恐惧。宿舍睡前的“卧谈会”早就随着日渐紧张的学习而取消了,但是那天晚上,我却故意与沈钧一唱一和地再次开聊。不一会,其他四兄弟就都兴致勃勃地也参与进来。大家东拉西扯,净聊些开心有趣的事,完全把学习、考试抛诸脑后。

周末时,过去从不和我们一起外出玩耍的沈钧却主动提出要大家一起到校外小炒店聚聚。吃了一些简单、清淡的菜肴,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开心话题,回学校的路上,我们还一路高歌,唱周杰伦的《双截棍》,把“哼哼哈兮”吼得震天响。

确实,我们都很迷茫,面对中考,很用功亦很恐慌,不知道要如何做才是最佳状态,但我们尝试着互相鼓励,用自己的真诚温暖着彼此,用开心的话语、爽朗的笑声来减压,一起勇敢面对中考前最黯淡的时光。

E

终于迎来了中考,我们以最佳的状态奔赴考场,圆满地完成了各自的任务。

当我接到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单时,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沈钧,然后遂一打给其他兄弟,我要和他们一起分享我的快乐。他们也没有遗憾,都考了不错的成绩。特别是沈钧,还考了全校第二名。

这段迷茫的青春岁月,我们终于勇敢而坚定地走过去了,这段携手并肩的日子,将会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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