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沉默 5期

当梅尔维尔在伦敦看到《沉默如海》这本英译版小书的时候，祖国法兰西已经沦陷在纳粹的铁蹄之下。1941年10月，作家兼插画家让・布鲁勒在法国北部的沦陷区写下了这个短篇，书名取自友人圣波尔・鲁的一句诗：“面朝大海，人才能更接近上帝。”此书由午夜出版社秘密印刷在地下出版。在纳粹执行文化禁锢政策的法国，《沉默如海》迅速传遍了街头巷尾，成为战时法兰西文化遗产的重要一部分。

出于对原著的尊重，梅尔维尔在影片开头设计了一个战时法国人传阅地下读物的段落，用以引出小说《沉默如海》和演员列表。故事发生在1941年德国占领下的法国，一位老人和他的侄女的家成了音乐家出身的纳粹军官沃纳・冯・埃布雷科的临时居所。军官早出晚归，每天回来先向端坐在火炉边的叔侄二人倾诉自己对法国文化的仰慕、畅想未来两国的美好关系，随后彬彬有礼地道晚安。老人和女孩的回应却是一片如海的沉默。军官知道这种沉默的背后是一片爱国之情，他也表达了对主人的尊重之意以及对于女孩的一见倾心。这种情况持续了半年。去巴黎休假的时候，他脑海里德法两国的完美联姻的愿景被同仁们的嘲笑声击得粉碎。昔日谈诗论艺的好友告诉他：“我们要毁灭法国，不仅仅是它的国力，还有它的精神，我们会让法国消沉的。”军官所有的憧憬在巴黎灰飞烟灭，他申请回到前线，决意赴死。跟老人和女孩告别时，早已对他产生好感的女孩艰难地从苍白的嘴唇里挤出来必须屏气宁息才能听到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词：“再见。”

梅尔维尔用老人大量深沉的画外音来重现小说的第一人称叙事，与纳粹军官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穿插在一起，两条不同情感的声线组成了《海的沉默》的音轨贯穿全片。配上表现主义风格镜头内人物极尽克制的面部表情和收敛的肢体动作，形成了独特的效果―沉默感，这也正是这部处女作的神奇所在，它直接影响了梅尔维尔此后一生的电影风格―“沉默的梅尔维尔”就此诞生 了。

本雅明在《单向街》中有这样一句话：“那些不表态的人应该保持沉默。”然而在《海的沉默》中，所有的沉默都凸显着人物的态度。最初老人和女孩的沉默是对侵略者无言的反抗，而两条此起彼伏的音轨就仿佛是两股正在较劲的力量。在军官从巴黎归来之后，两条音轨同时变弱，只剩钟摆嘀嗒响个不停。这时的沉默已经不单单是老人开始对于军官表示宽容和认同，更有军官万念俱灰之后陷入深深的绝望。

小说《沉默如海》在问世后的几十年时间里被数次改编成电影、电视以及话剧，其中一个长盛不衰的因素就是让・布鲁勒所着力表现的―沉默的海面之下爱情的暗涌。女孩从一开始对侵略者的冷漠无语，到被这个异乡人数以百次的倾诉逐渐打动，直至前音乐家在弹奏《第八前奏曲和赋格曲》的时候，两个人因为共同对巴赫的喜爱而第一次产生了类似爱意的共鸣。当然，这一切在梅尔维尔的镜头里都是极为克制的，他们的相遇和分别就像女孩围巾上的图案―两只彼此伸出但从未相握的手，就像聂鲁达的那句诗：“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遥远且哀伤，仿佛你已经死了/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而我会觉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