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说:“准备补考吧”

近来国家发改委的一间会议室很忙，隔三岔五就来一批人，有行业领导，也有大企业老板，如酒类、方便面、日化用品等，发改委主管价格的官员招他们约谈，“不许涨价”，一杯清茶，谈完就走。这似乎给出一个“三公”消费的正面榜样，就像战争年代召集部将开会，将令如山，开完就走，还是张罗着请大家一顿面条。

发改委的“三公”消费榜样无需唠叨，属好人好事层次，重要的是内容。虽然发改委官员强调这不是行政干预，但大家都明白，没有，胜有。

但没听说发改委官员约谈蔬菜企业老板，广阔天地谈谁去？然不幸，4月16日上午，三十九岁的山东菜农韩进自缢身亡，留下妻子和两个未成年的女儿。韩进连遭困顿，他养的羊因传染病死绝，负债八万元，六亩菜地投入一万多元却碰到八分钱一斤的菜价，菜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韩进死后五天，4月21日商务部紧急下发通知，要求各地商务部门采取措施维护菜价稳定，防止菜贱伤农，如建设社区平价菜市场，设立免费摊位的周末市场等。官员们认为，流通环节是菜价波动的重要原因。其实，当下的蔬菜流通环节是市场竞争形成的，在节省成本上已经做到了极致，几无减少空间。即使是被推崇的农地超市对接模式，也不能使成本更低，收菜期间农民住在家里，到了市场就睡在车上，省下两人住店的四十元钱――超市比农民还肯下狠劲吗？

官员是想帮助农民的，那么，是谁打下了菜价逼死了韩进？

在韩进所在的康王镇司家村，“有近半菜农盖起了楼房，多数人家都有卖菜运输的车辆。”这些菜农，以及那些贪婪的一道贩子、二道贩子，他们在市场里投机倒把，推波助澜。但有两点是肯定的：其一，别听总有人在喊亏本，但总的来说是赚钱的，要不早戳街晒太阳去了；其二，正是他们的投机倒把保障了市场需求，并在推波助澜中发现了价格。实际上，韩进和菜贩们从当下制度给予的市场空间中找到了最适合他们的生存状态，并颠簸着争取尽可能大的利益。

去年颠簸大了点，蒜你狠、豆你玩、姜你军层出不穷，菜价居高不下。于是稳定物价的“国十六条”出台，省长抓米袋子，市长拎菜篮子，补贴种植蔬菜。政府主观上要保障民生，但客观却扭曲了市场信号，加大了市场波动。此次菜贱伤农，有生产大小年及天气变化导致南北方蔬菜同时出货等因素，也有“政府菜篮子”所为――菜农和菜贩子只是小的推波助澜，颠簸着发现价格，但政府是这么大的一根稻草，终于砸倒了韩进。

市场经济被认为是迄今为止最有效的资源配置机制，虽然它会出现失灵，但政府调控也会失灵，后果更烈，所以三十多年前中国人民开始了市场化改革。1985年5月10日北京宣布放开菜价，价格陡涨，京议纷纷，二十天后北京恢复对几种蔬菜的补贴限价，煮了回改革的夹生饭。但北京愈挫愈战，终于在两年内把计划体制的蔬菜导入市场轨道。

但近年来，中国却愈来愈多地向行政回归。蔬菜之类的市场竞争相当充分的商品屡遭行政干预，而在石油、交通等上中游垄断行业却任由涨价；房地产调控也似是而非，不仅国企纵横捭阖，遭国土部约谈的山西省大同市负责人也说，大同的违法用地90%以上是国家重点工程；过去是国企挣钱少，如今倒过来了，国家统计局称，2010年城镇非私营单位在岗职工年均工资为三万七千一百四十七元，私企只有二万零七百五十九元；甚至，当年嚷嚷甚烈的政企分家也崴了。

早年上大学考逻辑学，老师要求举例说明否定之否定。我说，小孩幼时学画笨拙率性，大了精妙唯美，老时复拙朴率性――但老时的拙朴与幼时的笨拙不是同一水准，螺旋上升到更高水平，所谓否定之否定。如今中国向行政回归，莫非也是更高层次的回归？否定之否定？说不清。

回到大学考试，听了我的演绎，老师笑着说：“准备补考吧。”

【原载2011年5月11日《中国青年

报・冰点周刊》】

插图／权力掌控／圆觉传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