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镜中花,如水中月

《犹在镜中》确实像在镜子里，只是那镜子的玻璃已经破碎，一切都是虚幻的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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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描绘心中的上帝，似乎特别符合很多人对上帝的感觉总是在不需要时突然现身，又在渴望出现时不见一丝踪迹。在《犹在镜中》里，伯格曼让自己心爱的女主角卡琳成为日趋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她常常幻视幻听，为此而歇斯底里、不能自控。卡琳眼里的上帝反映出伯格曼的内心矛盾：既觉得上帝无处不在，又怀疑压根是虚无既爱其热情如火助人为乐，又怪其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影片最后，卡琳眼睛里的上帝成了“蜘蛛”，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幻影。

充满矛盾的伯格曼也承认自己内心的这一变化，他说：“我对上帝的想法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变化是从《犹在境中》开始……我把上帝看作是破坏性的，非常危险的，对人类有害的。上帝把人类阴暗的破坏力释放了出来，而不是相反。”但是在影片中，伯格曼仍顽固地拒绝表明自己内心的动摇，相反，他还要坚守着对上帝并没有完全失去信心，还抱有希望。在影片结尾处，他通过父子间的对话，让上帝作为“爱”的化身重新出现。

儿子说：我不能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父亲说：不，孩子，你能。但是你必须抓住点儿什么。儿子问：抓住什么呢?上帝?给我一个有上帝的证明。父亲回答我只能给你一个关于我的希望的模糊想法。在人类社会里，爱是实实在在存在着，这点大家都知道。儿子反诘：那么爱证明了上帝的存在?父亲不置可否：我不知道是否证明了上帝的存在，或爱就是上帝本身。儿子似乎恍然大悟：爸爸，照你这么说，卡琳是被上帝包围着，因为我们都爱她。父亲点头：是的。

这段对话让上帝从“居庙堂之高”的位置转化成了人间的世俗之爱，但这个虚幻的“爱”，因太勉强而缺少力量。

像伯格曼的不少电影一样，《犹在境中》是一包暧昧犹疑还有些晦涩的矛盾体，晦涩不是表达的技巧问题，而是他内心认识的模糊不明。他总想把自己认识的矛盾带给观众，这本身没错，问题是他给出的是矛盾，却想让观众获得简单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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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格曼的影片向来故事很淡，且喜欢一下就把人物的关系交代清楚。影片一开始，就是一个海滨大全景，由远而近，四个人一边说笑、争论，一边走向不远处的一座房子。彼此之间的关系，各自的职业或状况通过简短对话交代清楚。一家四口来到海边一座孤岛度暑假，父亲戴温是作家，刚从瑞士回来，马丁是医生，陪伴着从精神病院回来不久的妻子卡琳在岛上休养；卡琳的弟弟佛雷克只有十七岁，也跟他们住在一起。

一家四口共进晚餐。佛雷克说父亲回来跟大家在一起他感到高兴。可是，当戴温提到很快还要到南斯拉夫去旅行时，又引起佛雷克和卡琳的不满。晚饭时，戴温送给每人一件从瑞士带回的礼品。在大家忙着拆看礼品时，他却躲到室内一个角落里哭起来。

半夜，卡琳又出现幻听，她走进父亲的房间。第二天清晨，卡琳醒后，父亲不在屋内，她从父亲的日记本发现父亲一直在偷偷观察她的症状，并把观察结果详细地记载下来，作为写作的素材。她感到父亲在利用她，精神受到很大刺激。

一天，戴温与马丁乘船外出购物。卡琳和弟弟来到一个空房间，卡琳讲述自己看见许多人在等待耶稣的到来，她说她准备离开马丁，要求弟弟保证不把这事告诉任何人。暴雨将到时，佛雷克在海边一只破船里找到卡琳，在暴风雨中，姐弟两人发生了性关系。戴温与马丁回到岛上，佛雷克告诉他们卡琳精神病复发的事。马丁打电话叫来了救护直升机，把精神病发作的卡琳送去医院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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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一开始就引用了《圣经・新约》保罗给戈林多信中的一段话，其中含有片名“犹在镜中”的意思。

在自己的多部影片中，伯格曼不厌其烦地表达人的孤独与痛苦，人与人之间的难以沟通交流。尽管结尾用对话给人以希望，但该片的基调实际是绝望的。影片的拍摄地点是波罗的海的法鲁岛，据说就是此地与世隔绝的寂静氛围吸引了他。伯格曼在一个阴雨天乘渡轮来到法鲁岛，惊喜地发现自己找到了最佳的外景地，他说：“我一下子就爱上。这座小岛。我感到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景色。”与世隔绝的氛围，使他兴奋不已，几年以后他就搬到岛上常住，暮年时更陶醉在这个与世无争的环境中。

有影评家分析说，片中的父亲影射了伯格曼自己封闭又渴望沟通的内心矛盾。父亲戴温与家人一起吃晚饭时，受到子女责备，他借口取烟斗，离开室外餐桌，到室内面壁而泣。这时，他的精神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在窗前伸开双臂，从背后看很像一个十字架，寓意着此时他内心的极度煎熬。

伯格曼认为，人们只有通过忏悔和赎罪才能求得灵魂上的安宁。影片中的女儿和儿子为欢迎父亲归来，自编自演了一出独幕剧，描述了一位自负的艺术家，没有勇气为爱情做出牺牲。这位启负的艺术家指的就是戴温，也曲折地揭示了伯格曼的内心矛盾。

影片结尾是戴温终于和儿子开始沟通，佛雷克最后高兴地说：“爸爸和我交谈了。”不过两年，伯格曼对这个结尾开始羞臊不已，他在《伯格曼论电影》一书中称“整部电影都带着难以觉察的虚骄……我想探讨的是一个真实的神性的存在，然而我却用涣散和冗赘的化妆品涂满它的全身”。但该片还是为他赢得了一座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奖杯。

《犹在镜中》确实像在镜子里，只是那镜子的玻璃已经破碎，一切都是虚幻的反影。其中的混乱、沉闷、暖昧不明都企图被消解，但最终都无法消解，而留给了无辜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