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为了太阳,我才来到这个世界

时间:2022-08-06 11:56:19

黄永玉:为了太阳,我才来到这个世界

他是一个追逐太阳的人,满身霞光地在这个世界上游走。他曾是叛逆逃学的蓬头稚子,也曾是浪迹天涯的艺术才子,只受过不完整的初级教育,却是中央美院最年轻的教授。少年时的顽劣尚武,青年时的诚挚热情,中年时的沉稳坚持,老年时的潇洒倜傥,黄永玉用生命真诚地书写着一段段传奇的故事。

黄永玉,1924年7月出生在湖南省凤凰县城沱江镇,土家族人。12岁时离乡背井,外出谋生,流落到安徽、福建,后来辗转到上海、台湾和香港。他14岁开始发表作品,其后的一段时间主攻版画,因其版画作品独具风格而饮誉国内外。曾任瓷场小工、小学教员、中学教员、家众教育馆员、剧团见习美术队员、报社编辑、电影编剧及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这一双漂泊的脚

我们那个小小山城下不知什么原因,常常令孩子们产生奔赴他乡献身的幻想。从历史的角度看,这既不协调且充满悲凉,以致表叔和我都是在十二三岁时背着小小包袱,顺着小河,穿过洞庭去翻阅另一本大书的。

――黄永玉《太阳下的风景》

凤凰是湖南西部一个美丽的地方,在那里黄永玉度过了难忘的童年,故乡的一切化作记忆,融进了他的生命里。黄永玉的父母都毕业于师范学校,分别担任当地男校和女校的校长。父亲黄玉书会画画、爱音乐,弹得一手好风琴,母亲杨光蕙更是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在父母的熏陶下,黄永玉从小就对艺术有着一种特殊的热爱。儿时的黄永玉对画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对漫画情有独钟。文光小学为学生订了很多杂志,其中黄永玉最感兴趣的就是《时代漫画》和《上海漫画》。他入迷地模仿里面的作品,班级的壁报上也出现了他讽刺社会、调侃学校的漫画习作。受漫画书的启发,黄永玉给父亲的一位朋友画了一张像,一脸的麻子。那位麻子叔叔看了以后追着他到处跑,满院子鸡飞狗跳。在黄永玉12岁时,父亲送给他一本《漫画小事典》作为儿童节的礼物,黄永玉晚年常常回忆起这段艺术启蒙的时期,“这包罗万象的万全宝书教会我如何动手、如何构想,把身边的人物和事情变成漫画。我一边欣赏,一边模仿,找到了表达的力量,学着把身边的事物纳入《漫画小事典》的模式里来,仿佛真感觉到是自己创作的东西。我知道世界上有伟大的张光宇、张正宇、叶浅予、张乐平……一口气能背出二三十个这样的‘伟人’。”

儿时的黄永玉是个逃学专业户。“我背着书包满县城逛的时候,连杀猪卖猪的看见我都说‘黄逃学’来了。一逃就逃半个月不回家,到苗族的老乡家里,到城外到处逛,那时我是非常好玩的。”不务正业的黄永玉在小学四年级时办起了所谓的“美术学校”,豪气冲天地自封为校长。“我在凤凰县也办过美术学校,小学四年级时,陶行知搞‘小先生制’的运动,我在街上找了个同伴,两个人办了一所‘文星街美术学院’,我封自己当院长,可没人来。于是我想了个法子,买了些豆腐放上辣椒和猪肉炒炒,谁来就给谁一小碗吃。这下来了很多小孩,可上了三四天就没有了。”尽管幼稚,可最后三年的小学生活让有着艺术天分与美术兴趣的黄永玉,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1]

正在黄永玉沉湎于画画的时候,曾在凤凰城显赫一时的黄家家道中落了。黄永玉跟着他的一个远房叔叔去了福建的集美学校,开始了一生的漂泊。在20世纪30年代,由华侨陈嘉庚创办的集美学校是当时全国师资最好的中学。在美术教师朱成淦的帮助下,黄永玉参加了东南木刻协会。他按照野夫写的《怎样学习木刻》一书临摹投稿,从木刻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与激情,开始了一生中最早的艺术实践。黄永玉两年的集美生活基本是在木刻馆里度过的,由于不安心学习,他屡次留级。黄永玉并不介意提起这段“光荣”历史,“前两年我回福建见到当年的许多同学,他们有二百多人在一个好大好大的地方请我吃饭。别人奇怪地问我,你怎么有这么多的同班同学呢?人家同班就几十个,你怎么有二百多个同学呢?我说,我留级留了五次,五五二十五,就两百五十了。”尽管学习成绩很差,但集美兼收并蓄的氛围仍然让黄永玉找到了自由生长的空间,学校所有的图画老师都成了他的“好友”。

由于时局动荡和学习成绩糟糕,黄永玉不得不中止学业。按他自己的话说,“拼拼凑凑上了八年半的学”。辍学之后,黄永玉在福建、江西一带流浪,靠自学的绘画和木刻在战乱中生存,在漂泊中寻找打开艺术殿堂大门的钥匙。为了谋生,黄永玉来到德化一个瓷场做小工,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在那些还没有烧制的陶胚上画上一些花花草草。抗战期间,黄永玉与一个木箱雕刻工、一个小学教员成立了一个木刻小组,三个人合用一盒简陋的木刻刀。后来,在朱成淦先生的推荐下,《大众木刻》月刊上发表了他的作品《下场》,15岁的黄永玉领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笔稿费。战争在继续,几个年轻人在瓷器之乡以他们的方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梦想中,忘记了日子的艰辛。告别瓷场小工的生活,黄永玉到码头干过苦力,被人介绍到军队里做过司书,而后又在税务机关当了几天股长。

在之后漫长的日子里,黄永玉和大多数的热血青年一样,揽着木板和刻刀,到处流浪,不停地认识新朋友又不停地离别。1941年,离家五载的黄永玉来到泉州,在一个战地服务团做美工。1943年,黄永玉来到滨海小城长乐,他先是在长乐的民教馆当了一阵子职员,之后又执教于长乐培青中学,当上了美术、劳作教员。当时的长乐培青中学共有一百多个学生,对于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又毫无师长架子的老师,学生们都感到十分亲近,学起美术课来分外用功。从长乐培青中学1944年3月填报给福建省教育厅的《各级学生前学期成绩一览表》来看,图画一课的成绩远远高于别的课程,每个学生都能达到80分以上。在教书期间,黄永玉坚持木刻创作,自印木刻集《春山春水》,木刻的《春天的树》和《三八那天》发表在了《闽中日报》上。[2]1946年,黄永玉几经辗转来到福建南安芙蓉村国光中学任教,其间刻了芙蓉村风景11幅。这段时间是黄永玉木刻创作的高峰时期,从孑然一身到结婚成家,从初习画画到为人师表,他在漂泊中迅速成长,以拥抱艺术和拥抱生活的态度融入了这个时代。但现实的压力和艺术的真诚往往会发生矛盾,不管生活多么艰辛,黄永玉总把一句巴尔蒙特的诗挂在心上:“为了太阳,我才来到这个世界!”

无论走到哪里,都把故乡想望

故乡是祖国在观念和情感上最具体的表现。你是放在天上的风筝,线的另一端就是牵系着心灵的故乡的一切影子。惟愿是因为风而不是你自己把这根线割断了啊!

――黄永玉《乡梦不曾休》

凤凰之于黄永玉,一如生身母亲抑或初恋情人,复杂的情绪难于言表。这里既是他艺术创作的源泉,亦是他感情的寄托和灵魂的归宿。刘一友是黄永玉父亲的学生,也住在凤凰县小石城北门内的文星街上,在《一个街坊人眼中的黄永玉》中,他这样阐释凤凰留在黄永玉身上的印迹:“从艺术气质上看,故乡赋予他的是一种重情爱美、吐纳百家的楚艺术精神;从性格禀赋上看,故乡赋予他的则是雄强尚义、幽默通达的游侠精神。”

黄永玉眷恋着凤凰的一草一木和风土人情,自然景色的优美和文化环境的丰盈也感染着他的艺术创作。作为少数民族聚居区,凤凰城里好看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傀儡戏、傩园戏、划龙船、放风筝、重阳登高、元宵舞狮、清明挂坟……似乎一年四季都在过节。黄永玉一生挚爱荷花,他笔下的荷花,工则细致入微,放则狂笔乱扫,不拘成法,随遇而安。这份对荷花的感情也缘于他儿时真切的生命体验。黄永玉的外婆家外有一个荷塘,每当外婆要找调皮的小永玉算账时,他就把一个高大的脚盆滚到荷塘,自己躲在里头。小时候个儿不高,一动不动地待两三个钟头之后,青蛙过来了,水蛇也过来了,他便仔细地观察它们。荷花底下有很多的苔、草,那种光的映照、色彩的关系,非常丰富。后来黄永玉开始画荷花,大部分都是从根部这个视角构图的。对黄永玉来说,故乡已成为一种艺术上必不可少的想象,一种源源不断地输送创造力的能量。在小时候,黄永玉“常常逃学,到大自然里去,到社会里去找到快乐,找到新奇的感受”;而长大后,当他自觉“本事没有了的时候,便时常回来捡一点”。

黄永玉,这个自称无愁河边的浪荡汉子,他从沱江走来,淌过江河,漂过洞庭,奔向大海。他带着凤凰的气息游走于外面的世界,又带着对世界的认识回到凤凰,出走与归来,似乎涵盖了他人生的全部。黄永玉12岁就背着行囊离开了凤凰,出外闯荡。欧风美雨,港雾台霜,漂泊异乡愈久,思乡之情愈浓。黄永玉几乎每年都要回凤凰住些日子,有时是约好在国外的儿女一道回去,有时是带了一些画家、朋友去做客。据说他回乡的时候,凤凰就像过节一样,鞭炮鸣放。2001年,黄永玉回到家乡办画展,他专门赋诗一首,名曰《老头还乡》:杜鹃啼在远山的雨里/墙外石板路响着屐声/万里外回到自己幽暗小屋/杏花香味跟着从窗格进来/刚坐下就想着几时还再来/理一理残鬓/七十多岁的人回到老屋/总以为自己还小。

乡梦不曾休,隔三差五的身回终抵不过千百万次的梦回。“我有时不免奇怪,一个人怎么会把故乡忘记呢?凭什么把她忘了呢?不怀念那些河流?那些山岗上的森林?那些长满羊齿植物遮盖着的井水?那些透过嫩绿树叶的雾中的阳光?你小时的游伴?唱过的歌?嫁在乡下的妹妹……未免太狠心了”,这段细腻感伤的内心独白道出了黄永玉对故乡的深深怀恋。他也常常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论长大以后身在何方,都不能忘记养育过我们的深情的土地。“再过三十年,就是一世纪的浪迹天涯,故乡的闪念太多,山水、生活、隽语、人物、情调、片断的哀乐,油然发生于朝夕。”黄永玉在《故乡,往日的情话》中记录着他对家乡风物的零星感受,记忆的碎片闪着微光,令人目眩神迷。在沈从文先生的墓园里,黄永玉竖了一块碑,上面写着“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他把这句话献给表叔,也献给各种“战场”上的“士兵”,在他看来,“这是我们命定的、最好的归宿”。一份绵长、感伤、幽远如烟的羁旅之痛已尽在这表述中了,故乡的真正意义也即在于此。

黄永玉很少应求作画,他曾在《我是黄永玉》中表达了对贸然索画、附庸风雅者的厌恶,“讨厌失礼放肆老少,尤其讨厌油皮涎脸登门求画者,逢此辈必带其到险峻乱木山上乱爬,使其累成孙子,口吐白沫说不成话,直至狼狈逃窜,不见踪影。”但如果是为了家乡发展作画赠画、题字撰文,他总是有求必应、乐此不疲。黄永玉为凤凰湘泉酒厂的“酒鬼酒”专门设计了酒瓶和图案,极具个性的泥巴麻布包装,加上亲笔题写的“酒鬼”二字,使“酒鬼酒”一夜走红,驰名天下。黄永玉对凤凰的情感,不论用多少笔墨铺叙,都显得过于平淡,因为他的爱单纯而炽烈,深深浸透在骨髓里,无人能知那爱的厚度与深度。

我是一个跑马拉松的人

人家问我,你作为一个画家,对自己有什么理解?我回答,我是一个跑马拉松的人。比如,这里同时有一百人参加跑马拉松,我只希望到达终点,并不一定要比别人都跑得快。如果观众中有人讲,你看这个人跑的姿势多难看,样子也长得丑,或者别的各种各样嘲笑的话,我也不会停下来跟他吵,只继续往前跑。

――1982年5月黄永玉在吉首大学的讲话

黄永玉的文艺天赋令人艳羡,国画、油画、版画、漫画、木刻、雕塑、散文、小说、诗歌……他在美术和文学领域几乎无所不精。但一个人有天赋只能算是幸运而已,这个仅仅受过小学和不完整的初中教育的调皮学生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国顶尖的艺术大师,主要靠的是勤奋。“天天看书,天天写画”是黄永玉几十年来的生活方式,他说自己是一只蚂蚁,“一天到晚只喜欢画画写字,和农民种地、工人做工没什么两样”。凤凰人勤奋专注、博览容纳的文化性格在这个彻头彻尾的书痴与画痴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正如他自己所言,“勤奋要成为习惯,美的创造要成为乐趣才好”。

小时候的黄永玉并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的孩子,幸好当时的先生颇为开通,硬灌了一些四书五经和其他文学历史基础知识,并经常带学生到郊外检验自然界和书本记载间的距离,提高了孩子们的阅读兴趣。黄永玉初中时正赶上八年抗战,幼小的年龄加上远离故乡形成的孤凄性格,使他“在颠沛的生活中一直靠书本支持信念”。福建厦门的集美学校里有一所楼高六层的图书馆,黄永玉经常在这里废寝忘食地看书,以至于忘记午饭时间被锁在馆里,直到管理员吃饭回来后才得以“放监”。童年的阅读积累为黄永玉打下了坚实的精神底子,“我们在小学时已谈诗论道了,谈柳宗元、韩愈,到严复、梁启超,抱负从这里就萌发了。”

黄永玉读书兴趣广泛,他认为“读一本好书就是和一个聪明人谈话,读一万本好书就是和一万个聪明人谈话。因此,我读书很杂,什么奇门遁甲,我都要看,我看书不是为一时之用,但有朝一日会有用也说不定。”黄永玉的邻居兼故友刘一友在《大师是个大老师》中回忆道,“说到西方文学,永玉也熟,对17、18、19世纪欧洲文学,包括俄罗斯的文学,更是如数家珍。平日爱涉猎的有莎士比亚、菲尔丁、狄更斯、福楼拜、歌德、列夫•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契诃夫等。偶尔我们背诵几部经典小说的名篇段落,他能指出记错记漏的地方。”博采众长而吞吐万象,兼容并蓄而心窍洞开,读书为黄永玉打开了一扇窗,窗外灿烂的阳光令人目眩神迷,而窗内则是一个充实而丰盈的精神世界。黄永玉把读书视作像吃东西那么简单自然的事情,“人饿了就要找东西吃嘛”,他像一个张着大嘴的饕餮,不管是海味山珍,还是咸鱼青菜,一律狼吞虎咽,一经消化便成为他的艺术营养。[3]

谈起爱好,黄永玉说:“我最喜欢的是文学,第二是雕刻,第三是木刻,第四是绘画。但前三项爱好都全靠绘画养着,因为它们稿费太低了。”较之画画与雕刻,黄永玉更痴迷于文学创作,他写得一手好文章。古典文化的浸染和西方名著的给养成就了黄永玉的文学素养,他的作品比之同代作家,成绩颇属可观。《永玉六记》《这些忧郁的碎屑》《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太阳下的风景》《一路唱回故乡》《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比我还老的老头》等小说、诗文、散文集拥有众多读者。

当然,黄永玉的最大成就仍集中在美术领域,他一生举办画展数十次,出版画集几十种。自学成才的黄永玉29岁时成为了中央美术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一边在版画科授课,一边跟随徐悲鸿、李可染、李苦禅、林凤眠等人系统学习素描、油画、装饰画、雕塑和传统木板水印。多年来,他仍保持着当年初学木刻时的热情,“我做木刻,每一张都使尽全力,射箭要拉满弓”,自始至终在艺术创作的道路上躬耕不辍。在黄永玉带学生去森林写生期间,沈从文曾与他分享过三点人生体验:一是充满爱去对待人民和土地;二是摔倒了,赶快爬起来往前走,莫在摔倒的地方耽误事,莫停下来哀叹;三是永远地、永远地拥抱自己的工作不放。这些话被黄永玉当做座右铭,时刻激励着他的成长。黄永玉吸收了民间美术语言和西方印象主义以后的现代绘画的营养,把它与中国传统水墨画相结合,融入自己的人生经历,成为了接近“东西方和谐与精神融合的理想”的画家。[4]

我深爱这个世界,包括它的悲苦

我说,一切的创作起点是快乐,很难想象一个人不快乐能做得事。创作不止是让自己快乐,也能令别人快乐。伊壁鸠鲁的快乐论早就把快乐的根源剖析得很畅明了。有人问悲剧呢?史诗呢?我说悲剧令人掉泪,史诗令人肃穆,而作者是快乐的。

――黄永玉《快乐论》题跋

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信手拈来尽能入画,用这句话来形容黄永玉一点也不为过。他童真未泯的心态和不拘一格的想象力是常人所无法比拟的。黄永玉既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又能以玩的心态超然于工作之外,透着性情中人的洒脱与不羁。他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时曾说,“我每天都在画画、写生,对着新颖的屋顶发出兴趣,但我绝对不是游山玩水”,“我不自觉地活到了八十岁,没有变的是我的创作劲头,工作就是一种最好玩的事情”。在谈及“什么是艺术的生命力”时,黄永玉的回答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透彻,他说“艺术就是让人高兴,让人没有距离”。黄永玉的创作是在一种没有负担的状况下进行的,没有主义、没有派别、没有纷争,没有是非,有的只是自己对艺术而旁无他人的一种追求。品尝过徜徉异乡的孤独与惆怅,以及不期而遇的种种失败与危险、机缘与巧合,黄永玉在孤独心灵与艺术的对话中,愈发看重自己如何最自由地表达出真实的感觉与感情,认为重要的是过程,而非结果与表达方式本身。[5]

黄永玉爱“摆龙门阵”,是一位侃大山的高手。听黄永玉聊天,绝对是一番轻松惬意、如沐春风的享受。好朋友黄苗子夸黄永玉是“笑话大王”,他可以同朋友在谈天时连续讲一百个笑话。他讲的笑话简练、隽永、含蓄,说到精彩处,他自己不笑,别人反应出来大笑时,他才跟着一起大笑。在黄永玉看来,“幽默感是判断一个伟大民族智慧和气质的尺度”。《黄永玉八十》的编者陈履生在采访后记里这样描述与黄永玉聊天时的感受,“他在讲一些故事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个老头很天真,很浪漫;在他讲的这些故事后面隐藏着一些深刻的东西,他并不想直接反映这些深刻的东西,如果你理解,你会感受到深刻的内涵;如果你不能理解,那也能从开怀大笑中获得一种乐趣。”这样的幽默,是一种智慧超过别人的自信,是岁月荡涤后灵魂的恬淡与超然。

无论世事如何,黄永玉始终能以乐观笑对人生,以童心看待世界。在回忆曾经的艰苦岁月时,他从未流露过抱怨或遗憾的情绪,“我生活在痛苦、斗争和困苦的年代,但是,我从没有失去勇气。我始终乐观,那是我的人民与家乡给我的遗产。”苦难与浪漫像一对双生花,绽放在黄永玉的生命里,塑造出这样一个血液中都飘着轻盈气质的智者。“不管痛苦和欢乐,都要站在痛苦和欢乐的外头”,黄永玉如是说。对于死亡,黄永玉看得很淡然,“如果我死了,我的墓碑上应该刻这几个字:爱、怜悯、感恩”。他曾和朋友开玩笑地讲过,“我对死有几个方案,一是把骨灰放在抽水马桶里面,请一个尊敬的老先生拉一下。我的爱人反对,说会塞住水管的,还要找人来修,多麻烦,那就说明第一个不能用。第二个方案就是一小包一小包地包起来栽花,送给朋友。但是有个问题,就是这个朋友晚上睡觉的时候知道骨灰在花盆里,会害怕,睡不着觉,那也没有意思。我说,那只好让朋友永远痛恨我,咬牙切齿地骂我。我把骨灰糅在面粉里头,包饺子给大家吃。哈哈!完了宣布:你们刚才吃的是黄永玉的骨灰!”与岁月互为表里的黄永玉将自己的一生作为总结为或轻松或尖刻的幽默历程,人生路上的荆棘坎坷,被他轻轻一抖,便满地生花。

如今在凤凰老城的文星街上,还有一个叫做“古椿书屋”的地方,这并不显眼的处所便是黄永玉的故居。小屋的门口赫然题着“家有恶犬,来客小心”的告示,但等你惴惴然地敲门进去,却不见有狗的踪影。院子不大,中间立着一座振臂呐喊的青年雕塑,大厅里有一幅画,画上是一白发老翁和一白发老妪,有题字曰“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屋里屋外的字画均为黄永玉所作,流露着这位“湘西老刁民”的豁达、率直与诙谐。现在的黄永玉“狡兔四窟”,在沱江边有“夺翠楼”,在京郊有“万荷堂”,在香港有“山之半居”,在佛罗伦萨有“无数山楼”,他处处为家,这个愈老愈纯真的老人,感受着童年般的快乐。2007年,黄永玉登上了《时尚先生》杂志的封面,这位喜欢盖房子、养名犬、开跑车、收藏烟斗的老人,成为有史以来年纪最大的时尚先生。对于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来说,时尚就是坚持自己鲜明的个性,用爱融化这个世界的欢乐与悲苦。

附录:评价黄永玉

他是一个跨画种、跨领域、跨国际的艺术家。跨画种就不说了,即使一个中国画,他也是花鸟、山水、人物、书法无所不精。文学,他有自己独特的语言,他的机智、幽默、俏皮、敏感,怕是很多作家也比不上。跨国际,他一生走过那么多国家,东西方文化在他身上融合得很好。所以黄永玉应该是中国当代美术史上跨时代、跨领域的文化艺术大师。

――湖南省美协主席朱训德

这些被家乡湘西文化所浸染的,又脚踏实地用生命演绎出史诗般壮举的人物几乎共同有着湘西文化特质:道德上的行侠仗义、思维上的天马行空、行为上的剑走偏锋、情感上的大悲天下,这些性格上的特殊品相都影响了当地的文曲画风。黄永玉便是其中一枝可圈可点的奇葩。他落落大方地游走在世上,无拘无束地创作自己的艺术,思想无遮蔽,行为无遮拦。这位湘西野蛮子性格执拗霸气,聪明矫捷,思想开放,特立独行,加之受楚巫文化闳中肆外的博大精深和细针密缕的火眼金睛,都给他的性格、绘画风格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故乡底色。

――王焕林《黄永玉年谱》序

黄先生把他在绘画中追求的境界归结为“清丑顽拙”四个字。我喜欢他的作品,是因为这四个字中,我体会“顽”是重心。我常听认识黄先生的人说他“好玩”,无论做什么,都是一种顽童心态与一种手段。玩在其中,各色杂等就皆为追寻,一点负担没有;一点负担没有,年龄也就好比悠悠空山回音,在身上留不下什么痕迹,老了老了照样鲜蹦活跳。黄先生说他几十年开过音乐、拳击、摔跤讲座,也讲过地质学、林学与昆虫学,他说他依仗的是“童叟之言,百无禁忌”,认识他的人都说他的好处在不仅童叟,而且身边匆匆流过各色杂等总在有滋有味之中。这童、趣、滋味合在一起,就大雅大俗,生气远出,澹不可收。

――《三联生活周刊》主编朱伟

参考文献:

[1]李辉.传奇黄永玉[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0:70.

[2]陈风.“老蛮子”黄永玉在福建的青涩岁月[J].中国档案,2010,(2).

[3]李大伦.黄永玉印象[J].档案时空, 2004,(3).

[4]龚青松.纵横中西,画坛鬼才――浅谈黄永玉和他的艺术风格[D].安徽大学,2010:12.

[5]王本强.文化浪子,山水智者――黄永玉先生印象[J].民族论坛,2003,(10).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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