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中修行

时间:2022-08-05 10:53:13

在时间中修行

摘要:《水在时间之下》中,方方以独特的女性生命体认塑造了水上灯、刘金荣、李翠、玫瑰红、慧如、菊妈这六个典型的女性形象,并通过对她们生存困境的书写展现了女性的生存悲剧,更实现了对人性的超越。本文试图以女性与生存困境的不同对抗模式为切入点,探究方方笔下女性的生存悲剧及其人性抒写。

关键词:《水在时间之下》;女性;对抗模式;生存悲剧;人性抒写

中图分类号:I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312(2011)12-0006-02

女性与命运一直是方方作品所擅长的主题,在近作《水在时间之下》中,这一主题意象更是被赋予了对人性的体认。小说由1920年开启,以汉剧名伶水上灯跌宕起伏的一生为叙述主线讲述了一出在国仇家恨的交织中关于恨更关于爱的命运悲剧。并以此为背景综合展示了刘金荣、玫瑰红、慧如、李翠、菊妈等几个典型女性角色的不同生存悲剧与抗争模式。

“人性的本质包含一种生命抗争的本能,蕴藏着一种突破现状的欲望。”方方紧紧抓住了人性的这一特质,并在作品中给予了冷峻的表达。文本中,六个女性在时间的残酷里彼此相遇,人性在她们身上幻化出强烈的生存意识,她们又在生存的困境中实现着对自我的修行。在苦难面前,她们用人性的自觉构造着属于自己的对抗模式,同时又殊途同归的得到了失败的悲剧命运。基于此,本文将从与生存困境的抗争模式的角度入手浅谈作品中女性的生存悲剧及人性抒写。

一、与同性对抗的悲剧

以小说所依据的时间为序,刘金荣是这部人生悲剧中的最早的当事者。作为一个具有强烈生存意识的女性,在婚姻的不完整面前,刘金荣选择与同性的对抗来修复人生。怀着对第三者李翠的仇视,她的性格也在安全感的丧失中渐渐的走向阴险与刁谲。她理智上明白李翠的进门是丈夫的夫权在作祟,但在情感和阶级利益上,她却不懂得反抗丈夫的夫权,转而用渐趋极端的方式将仇恨的锋芒直指李翠,以期获得心理上的和发泄。

李翠进门时,她恰逢有孕,与丈夫的吵闹导致当场流产,“甚至以后都无法再生”。丈夫的背叛,身心的伤害,都是她人生路上的阴影。她因此变得委屈,无助,忐忑,继而选择用泼辣的外表,呼天抢地的语言,胡搅蛮缠的行为方式来武装自己,希冀以此来维护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幸福与地位。带着对李翠的仇恨,刘金荣人性一步步的向恶转化,对李翠的报复也与日俱增。在李翠怀着水滴的日子里,她对李翠百般侮辱,嘲骂;在李翠生下水滴的当天,她恼羞成怒与丈夫大打出手,逼得水成旺气出家门,枉死于红喜人卖艺的长矛之下;在丈夫死后不久,她串通儿子逼得李翠遗弃了襁褓中的女婴,导致了水上灯悲苦的一生。即便在李翠变得孤苦无依后,她也没有半点收敛,反而在报复的中实现对自身苦难的麻痹。

刘金荣不断用对他人的恶来化解心中的恨,由爱的极致而生向恨得极致,她自己也在无涯的愤世中而无法解脱。我们不否认她身上性本善,受伤的一面,但她宛若一个自私固执的恶童,不断地用手中的火焰伤害别人,最终也难免自己被灼伤的后果。随着故事发展,刘金荣一步步的鉴证了自己剑指偏锋的恶果:丈夫的惨死,水武的疯癫,水文的冤死,家庭的破败……于是她再也无力承担,而用投河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对抗。面对夫权,刘金荣在情感的痛苦中守护自私,她由始至终都是一个依附于男权的旧式悲情女性典型。她用自焚的方式伤害了别人,也埋葬了自己。

二、与个体欲望对抗的悲剧

个体欲望是人性中最难控制的一面,在个人欲望与生存困境的矛盾中女性则往往更容易失去存在的平衡感,而走向隐忍与爆发的两极。在作品里,方方由个体欲望的两面性出发对四个女人在人性与欲望对抗中的悲剧给予了深刻展现,这既是她对于女性生存困境的体认也是对女性自我价值期待的抒写。

(一)个体欲望压抑的悲剧

同样是在男权社会中备受压制的女性,面对苦难,李翠和菊妈选择了另外一条典型旧式苟活之路,在时间中默默舔舐伤痕、修炼人生。然而在压抑个体欲望的对抗中她们也依然无法得到安宁,反而在更加无常的苦难里走向黄昏。

本着过上安稳日子的朴素的物质需要,李翠在苦难中一步步形成了人生的依附模式。她的一生是在父母双亡,随舅卖艺,水家为妾,丈夫惨死,抛弃,茶馆主事,与陈一大苟且,夫家破败等一系列坎坷的事件中推进的。她个体欲望不断地被压抑,每一次抉择都是被动且本着最基本的生存需要而出发的。在夫权统治下,她努力用旧式的三从四德来艰难的围固自己的堡垒。然而她用依附的姿态,换来金钱与地位,却改变不了生存的困境。当水家家破人亡后,她所有的安稳都化为了一场梦,带着现实的打击,女儿的仇恨她又回到了最初的人生轨迹,在穷困中独自讨生活。

而菊妈更带着一种宗教的情怀来对抗生存的困境,她的苟活也因此焕发着人性的光彩。在这出女人戏中,菊妈是最慈悲的一个,她的一生既是度命的苟活,也是为别人而活。但纵使这样一个努力压抑自己个体欲望的传统女性最终也逃不了被命运摆布的悲剧命运。她的一生经历了无数隐忍的痛苦。生活给予她的却是悲哀的冰凉。她用宝贵的保护了李翠的平安,但却因此遭到了水家的遗弃,只能在破庙中走向死亡。

“人在无可反抗、反抗也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的极端残酷的处境中,关爱生命,保全生命,或者说、在不参与直接反抗的状态中隐忍地抵抗而‘活着’,恰恰是最人性最人道的表现。”但李翠菊妈的人性修行却依然敌不过身为女人的生存困境。

(二)个体欲望爆发的悲剧

慧如和玫瑰红是方方着力塑造了另外两个女性典型。她们身上都体现出了比较强烈的个体欲望,不同的人生,相同的悲剧,在对欲望的追求中,迎接她们的却是无法逃离的精神困境。

欲望具体在慧如身上更多的表现为对爱的自觉追求,这种爱是自私的个人之爱。在追爱的过程中,想爱而不能则是她悲剧的症结所在。而相比较慧如来说,玫瑰红身上的个体欲望表现的更为强烈。玫瑰红具有自觉的女性意识,对名利的追求是其个体欲望中最显著的特点。十四岁时她就对李翠说过“如果我是你,我一定要留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如果将来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过好日子,我就宁肯不要他到这个世界上来”?4?。她的欲望催生了李翠弃女的悲剧,也为自己的人生奠定了基调。过好日子的愿望是人的生存本能,这是无可厚非的。但后来当她历尽千辛,终成汉剧名角,并收获万江亭坚贞的爱情后,她却对名利表现出了极大的贪婪和难舍难弃。这种贪婪促使她在面对底层人民杨二堂,水滴时,表现出了无情的一面;更使得她放弃了自己的爱情。而在水滴一曲成名后,她又因为自己名利受威胁的惶恐而显示出了作为汉剧艺人职业操守的狭隘。

作为一个底层的女性,玫瑰红用欲望实现了自己经济上的独立。这是她自我意识彰显的一面。但她的个体欲望随着个人的奋斗史而爆发,既毁灭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她的后半生虽然在肉体上实现了安稳,在精神上却始终处于困顿。不能唱戏的无奈,对万江亭死的自责,以及作为男人附庸的痛苦皆成为她生活中挥之不去的阴霾。她用欲望埋葬了爱情,也埋葬了自己作为女性的尊严,于是便有了她后来的靠大烟来麻醉自己,以及在水上灯的掌掴下走向疯狂的结局。

三、与社会对抗的悲剧

在展示刘金荣与李翠等人的生存抗争之路的同时,方方又以独特的视角从更为广阔的社会层面展现了主人公水滴与社会对抗的人生悲剧。这种对抗是一种女性意识萌发的勇气,也是注定失败的执着,它与水滴的个人成长相伴而生。

以水滴、水上灯、杨水娣这三个名字为标记,水滴经历了三段人生。在每一段人生中,水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与社会进行着对抗,对抗的动力是从爱的种子里萌发出来的仇恨。并由人性之善的生存本能开始向恶推进,同时又不断地被来自杨二堂、菊妈、余啸天、万江亭、陈仁厚、林上花的爱以及对汉剧的爱周正着。

在被叫做水滴的人生中,她执拗的反抗着富人压榨穷人的社会不公,母亲背叛父亲的。她努力的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家庭的完整,维护父亲的尊严。她有独立的自我意识,侠义的精神,她想让生活朝着自己的意志发展。每一次的反抗与报复都使得她获得胜利的。然而在社会规则面前她却是渺小的,社会回击她的是更加冰冷的现实。她反抗水武的欺凌,换回的是父亲的惨死。她反抗母亲的出轨换回的是母亲的出走。她的每一次反抗得到的都是更大的仇恨,从而也成为下一段反抗的开始。

在作为水上灯的人生中,她报复着抛弃自己的母亲、水家,始乱终弃的玫瑰红。在社会道德评判体系面前,她选择用个人的行为来实现对道德无良者的惩罚。她用自己的方式毁灭了水家,逼疯了玫瑰红,报复了李翠。而她的对抗换回的却又是难以救赎的自责。在日本侵略家园的国仇面前,她又用源自于对汉剧、对国家的爱而表现出了一个女人抗日的决绝,宣泄了对“抗日是男人的事”这一以男权主义思想为中心的社会伦理的反叛,体现出了一个女人的生存价值。诚然她的反叛在社会的背景中是徒劳的,但在个体的生存价值面前却毅然彰显了自我的超越。

在作为杨水娣的人生中,她继续用自己的方式与社会进行着对抗。她隐去自己辉煌的过去,在汉口肮脏的里弄里卖茶叶蛋讨生活。她不愿用自己深爱的汉剧作为谋生的工具,而用身体上的痛苦维持水武的生活,实现心灵的救赎。当她在风烛残年送走了二哥水武之后,当她的人生无所负重之后,她又用自杀的方式反对了社会、命运对她人生的嘲弄。正如她所说:“如果这世界是污秽的,我这滴水就是最干净的;如果这世界是洁净的,我这滴水就是最肮脏的。总而言之,我不能与这世界同流。”

在与社会的对抗中,水上灯是个失败者,父亲的惨死,养母的离开,水家的破败,生母的绝望,婚姻的痛苦,爱情的失败都是与她的反抗相伴而生的。但她同时又是悲情的女英雄。她用自己的执着显示了强烈的个体尊严意识,用人性中的善感染了仇恨之恶,实现了自我心灵的救赎,更实现了人性的超越。这是方方赋予她的魅力,也是水上灯赋予作品的魅力。

四、结语

在生存面前,个体是无力的,无论是刘金荣对同性的的对抗,还是玫瑰红等人对个体欲望的对抗抑或是水上灯对社会的对抗皆被淹没在时间的无情之中。她们的生存悲剧既是个体的,也是女性群体的。她们的悲剧肇始于我国封建社会的男权统治的桎梏,也蕴含着个人在物质与精神双重追求矛盾中的挣扎。正是出于一个女性作家对人性与生存的独特体认,方方以其独特的女性视角,在作品中对女性的生存悲剧给予了冷峻的言说。然而在庞大世俗压力与个人的生存压力之背景下,方方的目的并不是要表达女性是被动的存在。她的目的在于揭示生存困境面前,女性对人生变数的承受、逃避、与反抗,以及由此所体现的生命张力。方方由人物来感悟人性,并由对人物生存悲剧的书写完成了对人性的抒写。

正是从这个角度上说,《水在时间之下》是一部有价值的作品。活着是一种修行,女人的生存更是如此。方方将这种修行放置在了国仇家恨以及苦难命运的背景中加以表达,体现出了强烈的女性关照以及深厚的人道主义情怀,从而使作品获得了生存的灵性以及永久的阅读生命。

参考文献:

[1]张德明.道不尽的人生悲凉――评方方《水在时间之下》[J].小说作家作品研究,2009(6).

[2]方方.水在时间之下.2008.

[3]王达敏.从启蒙人道主义到世俗人道主义――论新时期至新世纪人道主义文学思潮[J].文学评论,20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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