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湖北 第8期

时间:2022-08-05 02:21:39

晏格文(Graham Earnshaw)生于英国,现居上海。他以上一次落脚点为起点,行程从上海一路向西,横贯中国。据我们所知,他已行至湖北省与重庆市的交界处。

我从火峰镇向北,沿着三峡地区那些东西走向的山脊从山谷往上走。天气潮湿,我经过一大片枯萎的茶林,它们是被突然而降的春寒冻死的。

当我走到山谷的北端,我面临一个选择,往下走进外面东西向的山谷,或向左上山,然后向西爬上更高海拔的山坡。我选择上山。这段更短的路如凤凰展翅,而景色也更为迷人。但我上了路才发现,上山的路在回程时多了一倍,而且在500米的距离之内再一次从海拔大约700米上升到到了1350米。

尽管植被因寒冷而显得肃杀,但空气中隐隐透出一股春天的气息。我经过一丛生机勃勃的竹林,竹林里发出如百鸟啁啾的鸣唱。田野一片新绿,到处是新生的植被和油菜花,在未来的一两个月内,它们会把中国变成一片黄色的花海。

上山的路是水泥路,这让自离巴东之后只见过土路的我吃了一惊。水泥路通往差不多位于山峰上的一个政府派驻点。不过,我在海拔1350米处沿一条小路折向西去,我之前与一位司机聊过,他说这条路“可能是湖北最差的路”。但湖北只是这条路的一部分,因为这条路最终将带我走出幅员辽阔的湖北省。

没有确切的路牌指出四川是从这条路的何处开始的,但我终于问了一位妇女,这里是湖北还是四川,她说是四川。这是一个很棒的时刻。当然,这里现在不再被称为四川。1996年,四川省的整个东部划归重庆市。但对于山区与世隔绝的老人而言,这里仍是四川。

这是晴朗的一天,山谷底下的风景是如此的壮丽,大概在七八百米以下。我沿着山壁望去,山体平直地向西隐入雾霭之中。这是位于三峡腹地一个非常贫困的地区。我感到这里的人口正急剧减少。很多农舍的墙壁上印着开往沿海城市大巴的咨询电话。有时还有关于艾滋病的标语。我打听原因,原来是因为卖血。

我来到一条停满卡车的道路上,一群工人把山上的岩石炸开,扔到车后。我和他们一起干了一会儿,一个小伙子制止了我,当时我正在扒开一块砖头大小的岩石,他指出这有可能使上面更大的石头移位而压到我的手。嗯,说得很对。因为这块大石头大约有100公斤重,这些人用一些钢丝绳绑住大石头,而后,其中的四个人把木板条架在肩膀上。他们摇摇晃晃地走向卡车,石块挂在他们中间,他们哼着号子,由一个人领唱,另外三个人应和。他们告诉我,这是他们在三峡做工的祖先——那些在河边拉纤的工人哼唱的号子。

每一车石头每人挣5元,一天的工作量是10车。所以是50元一天,如果算一个月20天,就有1000元。对于三峡地区的人来说,这还不错,但与能够外出去沿海工厂做工,每月2000或3000元的工人相比还是有点少。

我在海拔1200米的山坡上向西行走,但道路变得越来越差。在谷歌地图上,我发现从太空看这块山区有两个地方颇具特点——一个有点像天然的竞技场,另一个是山脊上环形的坑,好像是身上的子弹孔。如果你想研究的话,竞技场在东经110.09,北纬31.07,弹孔在东经110.06,北纬31.06。

我沿着小路继续前行,经过了很多农舍,走进一个竞技场,看起来好像是由冰川运动形成的。这个子弹孔洞直径有6公里,高度从边缘的1600米下降到中心洼地的250米,看来很像是由陨石撞击形成的。唉,可惜,路在到达子弹孔洞之前消失了。

我攀缘而下,来到山谷的谷底,沿着山坡的南麓走去,对面,零星点缀着几间孤独的农舍,好像并不属于这个时代。母亲们和孩子们告诉我,他们的丈夫和父亲都不在,在很远的城市打工。我遇到一个女人在像遛狗一样遛一头猪,我经过几条懒洋洋的狗,挺讨人喜欢的,正准备去亲抚他们,有人严厉地警告我,一只狗都不能碰——很多狗都有狂犬病。我有时真是很傻。

我和一个女人坐了一会儿,她18岁的儿子因为脑子有病而瘸了腿,坐在轮椅上,不会读,不会表达,最多只能发出勉强表达意义的咕哝。但他能听懂,用单音节回答问题。他长年累月整天在家门口,坐在轮椅上看着大路。他知道经过的每个人,每件事。他的母亲说,他每天晚上看电视,特别喜欢看战争片。

他从没上过学,她曾攒钱带他去西安看专家门诊。但他们对这个孩子无能为力。看来再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所以我只是告诉这个男孩,我可以给他寄点图画书,他紧握住我的手表示感谢。

上一篇:最新的一课 下一篇:谁领 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