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七十岁的阅读

时间:2022-08-04 06:58:44

目送 七十岁的阅读

林锡嘉

1939年生。台北工专机械科毕业。曾任《台肥月刊》总编辑,中国文艺协会、中华民国新诗学会理事。曾获全国优秀青年诗人奖。创作有论述、诗及散文。著有论述《耕云的手──散文的理论与创作》;诗《竹头集》;散文《属于山的日子》等。

放下《目送》,我合上书,眼睛茫然地飘向远方;大屯山的绿从远处迤逦而来,一直绿到我的书房窗前,然后被一只绿绣眼又纤又细的叫声,把我叫醒。醒来时刻,我把刚刚在梦边缘提在手上的往事搁在窗下,匆匆回过神来。

然后,我才又回转身去捡起刚刚放在窗下的梦里往事。

父亲在民国初年,是一名幼小的放牛童,大字不识一个。他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不过才十岁,就必须到北港溪边替人家看牛,由于家贫,常常穿一件由几件破衣服剪制而成的拼装衣服与过宽的短裤,在溪边放牛。才十岁,瘦小的个子,穿着又奇怪,因而常被其他牧童欺负。到了15岁,为了抵抗欺负,他偷偷跑到隔壁村练习打拳。及至后来,父亲因为做糕饼工作,经常打赤膊,才发现他胸前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刺青,事隔几十年,刺青已经模糊,辨不出是什么图案。

父亲作糕饼生意之后,几乎终年都坐在火炉前煎饼;由于烧的是煤球又充满呛人的臭味,致使皮肤整日搔痒不止;身上的奇痒几乎让父亲痛苦一辈子,也不知抹过多少种皮肤药膏,吃过多少过敏药都无法治好。然而为了这个家,为了让六个子女能正常接受教育,他简直日日都守在煤球火炉边工作。他说:“你们要认真读书啊,像我一只青冥牛(目不识丁的意思),辛苦一辈子也赚不到什么钱!”

记得我初中三年级,开学没几天。有一天,我放学才回到家,就见父亲的脚踏车后座已经捆好二篓饼货,准备就绪,正要出门送货。

“爸,要去哪里?”我问。

“新港,你们先吃饭,我很快就回来。”

很快吗?嘉义到新港,脚踏车载着近百斤的饼货,一趟来回至少也要两个钟头。个子不高的父亲,真的很吃力,虽然十几年来一直就是这样过的,但在我内心的感觉却愈来愈不一样,愈来愈沉重。父亲说完话,推动车子往巷口走去。这一车,车子与饼货加起来比父亲还要重很多,最怕途中遇到什么状况。看父亲瘦削的背影,在夕阳下摇着晃着,十几年来在我心中已经累积了相当的重量!

时钟的两只脚不停的往前走,都晚上十点了,还不见父亲回来,全家人如锅上蚂蚁,但母亲说,不会有事的。又过了约莫半小时,邻居阿成跑来告诉母亲说,父亲下午在途中不慎撞到路树,车倒压伤脚,幸好有人帮忙。现在脚踏车暂放在新港糕饼店,他要坐车回嘉义。隔天,我搭车去新港把车子骑回来。脚踏车是我们家最重要的生计伙伴。到初三下学期,我终于接下父亲这个送货的工作,也真正了解到父亲的辛劳。

送走父亲也已24年了,烙印在我心版的背影的重量不减反增。今天读到龙应台这篇感人的《目送》,那份教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把我整个人都推落到回忆的深渊。

《目送》,我70岁的阅读于焉在心中搅滚。有太多与父亲间的记忆在心里交缠:手的交握、眼光的交会、影子的交迭,虽然我们父子间曾经有工作的交棒,然而,终究我还是走了自己的路。19岁那年,我拎着一只小皮箱,几件衣服几本书,步出生活了19年的家,到台北读书工作。这一次是父亲望着我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不知道他的感觉是否跟我一样?目送亲人远行。

龙应台的《目送》把亲情好贴心地贴在每一双阅读的眼睛,包括我这双70岁的老花眼。她从目送儿子上小学开始,出国到美国当交换学生,一直到上大学,变成一个不大理父母的青年了,她还是在儿子渐行渐远之中,痴痴地望着儿子的背影,“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即使儿子“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她心里仍有那份甜蜜的亲情以及一丝丝落寞。

文章从目送儿子幼小的背影下笔,最后笔尖落处却是父亲躺在棺木里的最后一次目送。唉!当我70岁的老花眼读到“火葬场的炉门前,棺木是一只巨大的沉重的抽屉,缓缓往前滑行。没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离炉门也不过五公尺。雨丝被风吹斜,飘进长廊内。我掠开雨湿了前额的头发,深深地凝望,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我的情绪已然溃堤无法控制了!

目送,是一个多么教人无法承受的亲情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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