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可以一无所有

时间:2022-08-04 08:25:22

不管一个社会多么富裕,从底层奋斗,从一无所有奋斗,还是王道。

在当今这个时代,只要接触中文网络媒体,就很难避开丝这个词。我在海外生活了快20年,难得回国,开始自然不懂什么意思,见多了就猜个八九不离十。

德国的喜剧被翻译成《丝女士》;西南财经大学门口开了“舌尖上的丝”餐馆,开业三天净赚上万;某网不久前曾一项调查结果,称约有5.26亿人自认丝,约占中国人口的40%。

丝心态究竟是什么?这40%人口的心态真的危险吗?我自己进行了粗略的查考。据说丝一词最开始指的是出身卑微的青年男性:“矮穷丑”,找不到女友。这一下子让我这位年过半百的人拿着30年前的自己对号入座,心有戚戚焉。后来发现,居然还有“女丝”的用法。于是,我就把丝这个词当作对一无所有的年轻人的描述。不过,一无所有的客观境况,未必产生同一的丝心态。有人用这个词骂人,觉得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是惨兮兮的输家,对之表示鄙弃;也有人用之自嘲,表述对自身状况的无奈;还有人用之标榜,吐露出自负和潇洒:一无所有怎么了?我才不在乎你们对我怎么看呢!

在一个正常的社会,年轻人应该就是一无所有的。难道生活刚刚起步,就应该指望别人给你许多许多吗?拜托,你想没想过你给了别人什么?凭什么向别人索取?

美国的年轻人,大学毕业后有所谓“先到纽约的地下室和老鼠当同屋”的说法。这其中包括许多富家子弟。乔布斯创立苹果前,居无定所,靠捡易拉罐换几个钱,周末到教会慈善机构蹭饭。只是大家觉得这样很酷,社会也对之尊重。乔布斯自己回忆起来,也称这是最美好的一段生活。遗憾的是,在一个拼爹的社会,你要到地下室和老鼠一起住,人家就称你丝。

年轻人一无所有,造成一代人的悲情,在近年来成为一种全球化的现象。特别是当今的世界性经济危机,剥夺了许多年轻人的工作机会。不过,真看看硬数据,中国的情况并非那样凄惨。

国际劳工组织的2013年年轻人失业率预测,中东接近30%,北非在24%左右。这也难怪有些阿拉伯国家动荡不休了。其实发达国家的失业率也相当高,接近18%。东亚地区则还不足10%。中国的经济表现相对不错,只是年轻人在就业上脑体倒挂:小学文化程度的失业率仅4.2%,中学文化程度的失业率8.1%,高中的8.2%,技校的11.3%,大学毕业生则高达16.4%。这也难怪,在许多人看来,丝往往是指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学生。

然而,面临这样的现实和挑战,有些大学生沉浸在过去唯有读书高的岁月,觉得自己是盘菜,却没有人来夹,这就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了。《纽约时报》报道,中国的许多大学毕业生放着工厂的活儿不干,宁愿挣更少的钱坐办公室,找不到办公室的工作则干脆待业。其中有一位主人公,为了“不干脏活儿”拒绝当工人,等着公务员的职位,要靠快60岁的父亲到建筑工地挣钱来接济。对这种放弃自立自强的人,你骂他一句丝还重吗?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提出丝心态的两个容易被忽视的面向。

第一,嫌贫媚富的社会价值,习惯性地贬低那些不能拼爹的从底层奋斗的年轻人,没有意识到这些人实际上是我们社会真正的财富。这些惨遭白眼的年轻人反叛,把丝这种蔑称接过来,以之自嘲,倒是显露了几分骨气。

第二,还有一类年轻人,对嫌贫媚富的社会价值完全屈从,眼巴巴地盯着公务员等职务,不情愿从底层干起,最后高不成低不就,牢骚满腹,于是被赠予丝的头衔。虽然难听了点,但我觉得还挺匹配。他们需要通过这样的词汇对自己的无价值有些自我意识,不要总觉得社会或家长欠了自己许多。

那些坦然接受丝称谓的,未必是所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而那些怕这个绰号的年轻人,反而往往需要这样的称谓提醒,看清自己的位置。

别做“理所应得”的一代

2013年秋天,网上有一个热帖“女作家买房辛酸史:夫妻月入4万也追不上疯涨的房价”。

这位女作家27岁,名校毕业,在著名公关公司做项目总监,夫妇二人月收入4万元,经过种种曲折,最终以2.4万元一平米的价格在北京购入一套89平米的房子,算起来总值要213万多元吧。首付100万元,其中丈夫的父母出了70万元,剩下30万元是两人工作以来攒下来的,还向朋友借了几万。文中记述的是买房中的种种折腾,乃至两人几近崩溃,甚至在选房的头一天还大吵到凌晨3点,争吵的是买115平米的还是89平米的。办完买房的全部手续,这位女作家在回家的路上放声大哭……

据说此帖打动了许多年轻人,一位大学生哀叹:难道这就是等着我们的未来?我读了后莫名其妙:不就是一套房子吗?不买能怎么样?至于这样要死要活吗?于是在转发时嘟囔一句:“这代年轻人没什么价值观念,好像不买房就没法活。不理解。”这句评论,如预想的那样,引起了一阵抨击,无非是说我人在国外,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理解国内年轻人的苦难。

也许,确实是因为在国外久了,对于年轻人如此津津乐道的“苦难”大惑不解。比如,如果以美国为参照的话,我不理解27岁就买了房子的女作家为什么还要叫苦。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12年的数据,按美元面值计算,美国的人均GDP将近5万美元,中国是6000美元出头,还不到人家的1/8。再对比其他数据,2009年,美国人购买第一套房的平均年龄是34岁;2012年为31岁。2011年,美国人第一次结婚的平均年龄,男不到29岁,女不到27岁。也就是说,美国人一般也是结婚后几年才开始买房的。至少从统计数据上看,那里没有不买房无法结婚那么一说。另外,到2010年,美国的中等房价不过22万多美元,大致相当于美国中等家庭收入的四倍多一点。即使房价如此便宜,也不见年轻人为了买不起房子感到委屈。

我并不想为中国大中城市的高房价辩护。我相信,目前的房价水平远远超出了老百姓的承受力,是个巨大的泡沫。但是,这个帖子也反映出中国年轻一代的问题。

首先,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介于发展中国家和中等发达国家之间,比起发达国家的生活水准要差一大截。但是,年轻一代对生活的期待,总是要和发达国家攀比,甚至比发达国家的同龄人还要高。

第二,他们对生活水平的要求高,也许属于别人管不着的私人领域,但是,他们要达到这样的期求,并不靠自己的努力,而是靠前一辈人的劳动果实,这就出现了百万首付中有70万元啃老的现象。

第三,当他们的期求无法满足,或者满足起来比较困难时,就马上觉得自己是天下最苦命的人。像我这样的上一代人如果要说他们几句,他们马上会跳起来,称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好像我们这代人当年一个月20块钱的日子,要比他们舒适得多。

如今的很多年轻人,不仅是要早早买房,还要买大房。买不起就到处泄愤,仿佛别人欠着他们的。我因为号召中国发展高密度城市、小户型住房、多使用公交,立即在微博上遭到围攻。大家众口一词地质问:“教授,凭什么你在美国住大房,却要我们住小房?”

来讲讲我的经历。我们夫妻,从中国到美国都是一路名校上过来,从北大、复旦一直到耶鲁。在许多人眼里,也算挺成功了。但即使如此,我在48岁以前没有拥有过住房,也没有住过大房。

读博士时,我们夫妇携着刚出生的女儿在日本研修。那是1999―2000年间的事情,我们当时住了一套大概60平米的公寓,日本客人来了都非常惊讶:“怎么能住这么大的房子?”那是美国十几所名牌大学联合开办的“日本研究中心”进修生们的宿舍,房子大的理由之一是地段差,就在无家可归者救济中心隔壁,乃至有一天半夜一点钟,有位醉醺醺的无家可归者来敲我家的门。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12年的数据,日本的人均GDP超过4.5万美元,中国仅6000美元出头。而到一般日本人家里访问就能看到,他们住的往往比中国的许多中产阶层家庭要拥挤得多。

再看看波士顿,属于美国最为先进的高科技城市之一,中等住户(包括单身)的年收入超过5.5万美元,人口才60万,密度比起中国大城市来小得多,土地资源多得多。但是,最近波士顿在兴建30平米的小户型,其目的就是把租金控制在每月1200美元1600美元。设计者称,那些刚起步的专业阶层,经济能力有限,同时精力旺盛,一天到晚在外面创业、社交,回家不过是睡一觉而已。事实上,年轻人也特别欢迎这样的安排。因为他们需要的不是昂贵的大房子,而是降低奋斗的成本。

相比之下,在中国的年轻人中确实有太多“理所应得的一代”,觉得什么都是应该父辈给他们。在我看来,国内当长辈的太过惧怕年轻人,他们应该大胆地对后生训诫:孩子,还没轮到你。要什么,自己去挣!

不管一个社会多么富裕,从底层奋斗,从一无所有奋斗,还是王道。清贫的年轻时代,是人生的幸福和美感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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