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i丽:像昆曲一样生活

时间:2022-08-01 05:11:37

沈i丽:像昆曲一样生活

沈i丽

国家一级演员,MFA艺术硕士,上海昆剧团当家闺门旦,上海市戏剧家协会理事。荣获首届中国昆剧艺术节优秀表演奖、宝钢高雅艺术奖、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主角奖,在2002年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文化部联合举办的全国昆剧优秀中青年演员评比展演中荣获“促进昆曲艺术奖”。曾获上海市“东方戏剧之星”、上海市第四届“文化新人”等荣誉称号。曾主演《牡丹亭》《长生殿》《玉簪记》《司马相如》《墙头马上》《占花魁》《紫钗记》《贩马记》《雷峰塔》《伤逝》等全本大戏,以及《游园惊梦》《寻梦》《百花赠剑》《瑶台》《题曲》《楼会》《说亲》《受吐》等多出传统昆曲折子戏,广获好评。

沈i丽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如果不唱昆曲自己会做什么。对她来说,昆曲是再自然不过的生活,就像饮茶、焚香、抚琴,这些如今看似情趣高蹈的“玩意儿”,原本也都只是自然不过的文雅生活一样。

【壹】

2015年10月25日下午,上海昆剧团俞振飞演出厅,新剧本朗读会现场。

这是由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上海戏剧家协会联合主办的,以扶持青年编剧为主要目标的戏剧项目。这一场的主角是传统戏曲,京剧剧本《寻找》《竹简之书》,越剧剧本《长乐亭主》,昆剧剧本则是整场朗读会的大轴,由青年编剧罗倩执笔,昆剧演员沈i丽与她的小师弟谭许亚合作演出的《红楼一梦》。

虽然活动的主角是青年编剧,我却其实是冲着演员来的。不过这恐怕也算不上是任性跑题,《红楼一梦》是宝钗的戏,是罗倩的戏,更是沈i丽的戏。因为它发端于沈i丽心里那个梦牵经年的小小念想:红楼梦醒,黛玉病故、宝玉出家,宝钗的人生又将何如?“所以我一直都想为宝钗做一出戏,我觉得我和宝钗是很相像的。”

朗读会的舞台上,素衣黑裳的沈i丽外表沉静如湖内心汹涌似海。显赫一时的荣国府终于式微。在这大红门内的薛宝钗又是如何光景?她曾在待嫁时无限娇羞,曾对婚姻生活有所期待,曾为亲人和挚友的离去大悲大恸,曾经因丈夫的误解而痛心激愤,纵使“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她也依旧是“山中高士晶莹雪”。

“来到花园,见到故人,和故人坦然相对,身在红尘中亦是看破红尘。她有弃世的精神,但依然选择了存活于现世,更融合于这个社会。这是我要的东西。我和罗倩聊的也是这个,我们两个的观点非常相同,所以能做这个戏。也许很多人不一定会认同这个观点,这是宝钗吗?这是你沈i丽吧。但我觉得我们做戏,尤其是做一个自己想要的戏,并不是单纯地去‘演’一个人物,我‘演’这个人物干嘛?戏曲舞台上人物太多了,我更需要的是自己内心精神的显现。这一块是我要做的,是我选的,我要的戏。”

这出戏,沈i丽想了近十年。最初的名字叫《红楼别梦》,后来改成《红楼一梦》,再后来改成《宝钗》,这次演出则又用回了《红楼一梦》的名字,而据沈i丽说如果有机会在大舞台搬演,还是打算改成最初的“别梦”。看似是绕了一圈又回来了的无端耗费,其实也未尝不是否定之否定的跨越与升华。至少,在沈i丽看来,它的创作过程,就像这来来去去的几番改名所暗示的那样,充满波折却又思考不断,每一步都是不可错失的成长。

故事要追溯到2006年,沈i丽把想给宝钗写戏的想法告诉了自己的编剧好友,2007年,剧本初稿面世。尽管彼此心意相通,理念相似,然而因为这样那样不可控的原因,最终到底没能成形。时间一晃就到了2014年,沈i丽在中国剧协副主席、剧作家罗怀臻老师的盛情推介下认识了正在德国攻读德语文学博士学位的业余编剧罗倩。当时的罗倩刚写完一个新昆曲剧本《莲花结》。罗怀臻对罗倩的文才十分激赏,说不如让她接手试试,他相信她一定可以写出令人满意的剧本来。

昆曲剧本的创作有其特殊的规定性。一般先由剧作者写完水词,定下大概的剧情框架,随后把本子交给作曲定曲牌,然后依照曲牌重新填词,填完之后再交给作曲谱曲完稿。沈i丽和罗倩就这样跨着半个地球的时差,在微信和邮箱间往来沟通,很快地,罗倩就拿出了自己的《红楼一梦》,“几乎就是重写的”。这一次,沈i丽真的激动起来了。

“雁老三秋雨,衣故十年尘。真好!我喜欢这个本子,是因为它看上去很古朴,但是有现代人的精神在里面。它不是老旧,所以这太难得了。”沈i丽说, “我很高兴在很多理念上,我和罗倩也是难得的统一。我们都觉得重要的是人物。真正对人物有感应的话,不在乎炫不炫技。我跟罗倩说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沈i丽把罗倩的初稿拿给罗怀臻看,让他给提提意见,戏剧结构方面再提点一下。在罗怀臻的建议与指点下,罗倩修改了两稿。读完改稿,罗怀臻高兴地对沈i丽说,照我的眼光,这戏可以排了,沈i丽恭喜你。这个剧本沈i丽也拿去征求过岳美缇老师的意见。“岳老师给我的反馈是,这个剧本是合适昆曲,合适我。她真的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在默默等待了十年之后,沈i丽的“宝钗”终于等来了她的天时地利与人和。编剧罗倩、主演沈i丽,再加上导演俞文,这出以宝钗为主角的红楼戏做的其实是三个女人共同的“别梦”。“导演是我最后找的。文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很有想法。我小心翼翼地跟她聊了一次。排戏最重要的是彼此认同,气儿得在一道。想法一致、观念相投,我觉得这是排好一出戏的基础。很多老师也给我推荐了不少优秀的导演,但是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了解我,那他们怎么排我呢。文看完剧本,就说了一句,哈哈,罗倩写的哪里是薛宝钗啊,根本就是沈姐姐啊。我当即以茶代酒,说你就帮我导了这出戏吧。”找十个名导演,不如找一个确实懂我的人,沈i丽说她当时脑子里就这么一个念头。

整出戏我喜欢的一幕场景,是薛宝钗与贾宝玉久别重逢后的两相凝望。红色皂色两条长长的围巾是沈i丽此番演出的“水袖”,上下翻飞间,薛宝钗与贾宝玉之间那种似近实远、似远却近的微妙潜流表现得淋漓极致。沈i丽自己则喜欢极了整出戏的结尾,告别了贾宝玉的薛宝钗幽然独坐,始终摆放在舞台背后的屏风被轻轻推开,豁然露出一支插于净瓶之中的红梅。这一笔画出的意向精准绝妙,那就是“红尘中的我,红尘中的宝钗”――“我对文说,有这一下,成了。”

【贰】

朗读会结束后不久我得到消息,上海昆剧团推荐《红楼一梦》为剧团2016年重大项目的申报得到了批准,也就是说,我们将有希望在明年的上海戏曲舞台上看到这个入世而出尘的薛宝钗的优雅姿影。

不过说实话,在朗读会之前,我心里其实怀抱着小小的不确定,沈i丽可以是薛宝钗吗?或者应该这样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沈i丽的想象其实是林黛玉式的:细腻的、孤傲的,有点点小文艺小清新,有点点顾影自怜,有点点自命清高。直到我真正与她面对面地坐下来聊天。

借用当下的流行语汇,现实生活中的沈i丽给我的感觉是“大写的耿直”。谈戏、谈剧本创作、谈表演,她有一说一直来直往,臧否褒贬一点不藏,因为主语是“艺术”。“好就是好嘛,不好就是不好嘛,艺术上的东西没什么好遮掩的,说实话才有进步。”她的坦率不私直言无讳倒让身为记者的我的那些微妙担忧显得颇有些小气了。“当然我也听到过一些小说法,比如别人会说不知道沈i丽在想什么。不过我听到也就一笑了之。其实我的性格是很直接的,我不需要你们去猜。一个人如果有很明显的诉求与欲望,别人会很明白,哦,他要这个,可能对某些人来说反而是蛮好的一件事情吧。但我不会在这些方面去要求什么争取什么,所以别人会觉得你闷闷的在干什么呢,你到底想的是什么呢。其实很简单啊,我脑子完全花在我想动的地方啊。”

沈i丽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点着头,神情非常专注。孩子气这样的形容词用在她这个年纪的戏曲演员身上也许已经不那么合适了,但我还是想说,我从她说话的样子里看到了孩子一样的诚恳。

我们的采访是在衡山坊的一家西班牙餐厅里进行的。由新式里弄的花园住宅改造而成的商业街区,有一种混杂着优雅年代感与清新文艺范的时尚味道。毫无疑问,这是很“沈姐姐”的地方。秋日午后的阳光从洞开的窗扇旁滑过,落在窗前的花坛上。沈i丽从包里摸出一枚香插,点上一根线香,推到窗边。“没想到这个季节还有蚊子。”她解释。“你随身都带?”我挺惊讶。“有虫熏一下。日常生活,日常生活,绝不做作。”她说。

沈i丽走的确实文艺女神范儿,可美就美在她走得浑然天成。

生于七十年代的沈i丽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i丽这个诗意的名字是母亲取的,文雅得简直不像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原本是《战国策》中形容那位“讽齐王纳谏”的美男子邹忌的词句,说他“修八尺有余,而形貌i丽”。母亲翻字典时看到,很是喜欢,决定不论将来的孩子男女一律就叫这个名字。“所以我从小就特别爱美。”她笑。

沈i丽和昆曲的缘分,就是从美开始的。沈i丽的奶奶是专业越剧演员。小时候沈i丽跟着家里的长辈看了不少戏,台上演员那些华美的戏服、绚丽的头饰,让这个小姑娘忍不住暗暗心驰神往。“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这样装扮起来会怎么样。”

1986年,12岁的沈i丽考入上海戏校,成为了“昆三班”的学生。进校学的第一折闺门旦戏就是《思凡》。三十多分钟的戏,身段很多,囊括了闺门旦表演的绝大多数程式,给沈i丽的印象是“很忙,没有休息的时候,一个动作完了,紧接着又来一个动作”。第一次登台也是这出戏。沈i丽至今保存着自己第一次上妆时候的照片,“小孩扮大人的感觉”,然而心里美得不行,“从头到脚都很喜欢”。

沈i丽有关昆曲的一切记忆都是好的,或者说,没有什么不好的值得她去记住。之前采访戏曲演员,我最爱听的就是他们回忆小时候练功的事情,那些刻入皮肉的辛苦记忆,每次讲起,再沉稳的人,动作表情都会瞬间变得鲜活无比。不过沈i丽的反应倒是淡淡的,这些苦累绝对比不上长大之后,因为再苦再累也不过只在皮肉,一转身就忘记了。“我性格特别开朗,是比较能排遣的人。”她说,“不过开朗归开朗,性格再开朗的人,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去跟别人说。我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扛过去,我不喜欢跟别人说。”

1994年,沈i丽从戏校毕业,进入上海昆剧团。同年6月,文化部举办首届全国昆剧青年演员交流演出,沈i丽代表上海昆剧团与一群年长她十岁有余的演员同场竞技,最终以一出《醉杨妃》获得了“兰花新蕾奖”。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大型比赛。

不过要说影响她最深、成就她最大的一个角色,那毫无疑问就是杜丽娘,就连沈i丽的电子邮箱地址,开头用的也是“liniang”这样一串字符。传说明朝有个名叫商小伶的伶女,为杜丽娘伤情感怀,唱到“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竟恸绝于舞台,留下了一段戏曲史上的慨叹。“我其实很能体会她的这种感觉。我太喜欢杜丽娘了,我觉得这个角色和我的心灵是相通的。”

1999 年,上昆推出了新版全本《牡丹亭》,老中青三代同堂,成为一时经典。上本由沈i丽和张军领衔,从《训女》到《闹殇》,表现年轻的杜丽娘为情而死的生命历程。这部戏为当时三十岁不到的沈i丽带来了首届中国昆剧艺术节优秀表演奖、宝钢高雅艺术奖、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主角奖等多个奖项。

十五年后的2014年,为纪念昆大班从艺60周年,上海昆剧团在清华园又一次推出了集齐老中青三代阵容的典藏版《牡丹亭》。已然是成熟表演艺术家的沈i丽,带去的是她自己特别钟爱的《寻梦》一折。三十分钟的演出,淋漓酣畅,荡气回肠,被首都的观众不吝辞色地赞誉为“史上最好”。

有人说沈i丽是在用做论文的方法打磨杜丽娘,她力图穷尽一切材料。光《寻梦》一折,沈i丽就学了不下五六个版本。张洵澎、张静娴、梁谷音、张继青、沈世华、华文漪,这些熊猫级的昆曲大家都有属于她们自己的杜丽娘。“对于这个角色,每位老师都有各自不同的、很仔细很精心的设计。学得多了,放在自己身上了,你就会慢慢懂得用哪一种诠释的方法会更贴我自己。我觉得昆曲的传承是表现在一代一代演员具体的舞台表演之上的。每一个演员长得都不一样,风格也不尽相同,对于人物角色的感悟的层面也各有千秋。我的老师跟我讲,就连自己的子女,很像自己但都不是自己,都是独立的个体,何况是演戏呢。关键是从这许许多多的传承中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一条路去走。”

沈i丽将杜丽娘视作检验自己舞台状态的一面镜子。说这话的她坐在我的对面,交叠着双手,微微侧着脸看向我。那是昆曲闺门旦的沉静表情。她说你知道我最近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吗,梁谷音老师有一次悄悄来看我的戏,回到家她给我打电话,说你这次的《游园惊梦》,老好,《离魂》,老好,寻梦,我倒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她学着梁老师的在“老”字上的那个拖音。她说如果梁老师表扬的是《寻梦》,可能不会是这样一种高兴。“我也知道我的《寻梦》不错呀,但她说的是《游园惊梦》。书法里写一最难,《游园惊梦》就是《牡丹亭》的那个一。”说着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横画了一下。

“我越来越珍惜演出的机会了。我说的珍惜不是说给我多大的好处、多大的舞台,而是每一次登台的感受。我必须要把那个东西抓得很牢很牢。这两年我觉得自己长进特别快的地方,是我慢慢懂得了把自己包在戏里头,人和戏很自然地长在一起。以前的我可能在演出的时候表演痕迹还会有点显,会比较急于拿出我全部所有的,现在的我好像慢慢开始可以把这些痕迹擦掉,而把感受的部分放在第一位了。遇到可有可无的地方,一概擦掉,不会再去留恋那些东西。这是我现阶段在戏剧表演上最肯定的一个认知。”

对于如今的沈i丽,演昆曲就像过生活,重要的不是繁花似锦、万象峥嵘,而是妥帖,所有的东西都以它该有的面貌出现在它该在地方,无一处不妥帖,美就诞生了。我看着桌上香柱顶端轻袅缭绕的烟圈。

“说起来你不也演过潘金莲吗。老实说我一开始也没想过你可以是潘金莲。”

“梁老师也挺肯定的。我也觉得从技术上来说,我没什么问题。但说句老实话,我总觉得花旦不是我的本性。像潘金莲这样的角色,演起来很爽很过瘾,可从心底讲,我觉得我好像不容易有共鸣,我没有办法从心里去亲近这样的人物。”

“我能不能理解成比起挑战各种个性角色,你更喜欢深挖自己的本色?”我问。

“也许吧。我更喜欢走心的戏。我的戏,得有我呀。”她说。

【叁】

“我一直觉得,昆曲是有美感的生活方式。一曲昆曲就是一次古人生活方式的再现。焚香、点茶、挂画、插花,你喜欢了昆曲,就一定会喜欢这些,这是一脉相承的,很自然的事。反之亦然。”

国画大师程十发还健的时候,沈i丽每个礼拜都会跟老师们一起,到他家去唱曲子。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这边厢鼓板唱酬,那边厢则墨色相馈。周到的程十发显然也不会遗漏沈i丽这个小朋友。“程公公送我的扇面,我到现在也会时常拿出来看一看。这对我的学艺生涯是一个肯定,也是一个鞭策。”

前些年,沈i丽要演《貂蝉拜月》,需要一把扇子。其实完全可以用团里的团扇,但是她就是想做一把不同的。她为自己觅得的这柄团扇有点宫廷扇的样式,木头的镂空雕花扇柄非常精致。扇子的正面是她自己喜欢的花草图样,背面则是《拜月》的第一支曲辞:“荼蘼径里行,香风暗引。天空云淡籁无声,画栏杆外,花影倚娉婷也。环佩叮当,宿鸟枝头惊醒。”她觉得有这样一柄扇子拿在手上,意思就有了一半了。

“以前四大名旦,包括言慧珠言校长,台上用的女扇都是象牙的。打开像水一样,好看。老艺术家们他们的讲究绝对是有道理的,都是他们一点一点实践过来的。”

《红楼一梦》右手边的台侧,用一块屏风一炉香布置了一个小景。香炉是沈i丽拜托自己要好的朋友特地找来的。“一炷香烧完,整场戏正好演完。”为了这柱香的时间,沈i丽她们试验了好多次。她觉得这不是无谓的拘泥,舞台本身就是由各个看似微小的细节共同成就的。

“我觉得我这两年的长进,跟我学古琴啊写字啊可能也都有关系。我觉得它们对我的改变是更内在的东西。”

沈i丽的书法老师是著名书法家篆刻家刘一闻,相识二十多年,用沈i丽的话说,他们是忘年交。从《圣教序》到《峄山碑》沈i丽发现自己心越写越定,气越写越匀。“后来我想想我这两年演戏也是这个道理,到后来就会返璞归真。气很匀、心很定,弯的直的,我要表达的,我好像慢慢地能够很和气地、润润地,而不是有棱有角地把它表达出来了。”

而在艺术观点上,沈i丽又从来不是一味尚古,扭捏拘泥的人。就像她喜欢喝茶,也对咖啡蛋糕爱不释手,妆扮气质素净而文艺,说起话来却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两个无厘头的搞怪表情。她和黎安、吴双一起排过改编自鲁迅小说的小剧场试验昆曲《伤逝》,同英国BBC交响乐团合作过作曲家陈牧声的当代交响乐作品《牡丹之梦》,甚至在上海昆剧团跨年活动中“勇猛”反串豹子头林冲上演“实力”《夜奔》。以收藏珍贵稀有的东亚文物闻名于世的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邀请她前往演出,香港实验剧场“教父”之誉的荣念曾也与她合作,共同创演了实验剧《题曲》,对“元戏剧”(关于戏剧的戏剧、关于演出的演出、关于扮演的扮演)进行探索。而就在《红楼一梦》演出之前,沈i丽刚完成了一场题为“一场穿越历史的演奏会”的跨界演出,让昆笛与小提琴对话,《牡丹亭》与巴赫相逢。

“我喜欢这种实验。你必须更凝练,不花哨,更多地去思考根本。”

沈i丽对跨界的理解很特别。她说写在纸上是诗,合上音乐成曲,介入了表演,曲又成了剧,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的艺术都是在这样的“跨界”中发展起来的,昆曲也一样,它发展到今天、存活到今天,本身就是在不断融入新的艺术元素,不断开拓创新中延续下来的。

“不过对于今天的很多有意为之的跨界――我就很直地说――我会很心疼把我喜欢的传统艺术当一件衣服来穿,我不要。我要的是内在精神的诉求点上的共鸣,而不是把外面的花儿绣得多好看。古朴的本真应该在每个人的意念里,自己的意识很重要。诠释方法稍微改变一下,样式感再稍微变一变,你的情态的展示,节奏再稍微动一动,这种古老的剧种很容易被激活的。”

“那你怎么评价你自己的这个跨界项目呢?”

“这个项目是2015年国际艺术节的邀约作品。要与比利时音乐人合作,将古典音乐大师巴赫、贝多芬的作品与昆曲放在一起同台演出,我觉得很难。所以对自己就有一个要求:不突兀。不能解决,不能融合的部分,不硬掰着强行解决。用小提琴演奏一段昆曲音乐,或者用哐啷哐啷的现代方式改编昆曲,我觉得不是我心里想要的样子。那么我们就尽可能去呈现好了。能做的地方尽量做,不能就阙如。妥贴最重要。”

“不去勉强。”我说。

“对,不必勉强。演戏是,生活也是。”她说。

(除署名外其余照片均由姜建忠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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