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易位与女性立场

阿尔莫多瓦，一位神奇的导演，西班牙“国宝级”人物。我们父辈的年龄，在不同的国度，一样经历了国家的变迁、世界艺术潮流更迭、自身的成长与嬗变，他用与众不同的视角谱写一出出精彩纷呈的也许只属于电影世界才有的平凡人事，但却又用坦诚的镜头语言讲述着，让人惊呼并意识到，这就是西班牙底层人民的真实生活，至少是边缘的缺少被关注的一群。

阿尔莫多瓦出生在西班牙拉曼恰地区，自幼家庭贫困，但他从不忌讳谈论这些，其父亲贩酒为生，母亲是家庭主妇，自幼他受到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潜移默化的影响，在心里埋下电影梦的种子，60 年代，阿尔莫多瓦前往马德里，在那里开始了他的电影生涯。起初他白天在一家电话局工作，用攒下的钱购买了一部八毫米的摄影机，晚上从事实验短片的创作，这样持续了好多年。因为录音设备的缺陷，好多电影在播放时，都是阿尔莫多瓦亲自在旁边配音解说。阿尔莫多瓦早期的电影风格，不尽成熟，受到当时马德里新潮派的影响，其风格也是极具新潮派激进的风格。佛朗哥时代结束后，40 年的禁锢和地下传播方式衍生的文化空白造成了一个基本上信息闭塞和不接受批评的社会，而这个社会带着好奇和西班牙特有的热情急切地投入新环境所带来的各种新事物当中。充满女性的图画杂志、情感类的周刊、政治幽默杂志大获全胜。西班牙社会奇迹般地统一地在新世界面前张开了眼睛，阿尔莫多瓦也是用他独特的电影呼应着这场运动，并以《佩比、露西、邦和其他不起眼的姑娘》被推上风头浪尖，成为马德里新潮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

一. 风格的嬗变――主题

早期阿尔莫多瓦的电影风格因为画面里充满了暴力、色情、、、变性人、受虐等等直观呈现的镜头，经常被一些影评人认为是低级趣味。直到《关于我母亲的一切》，这部电影的出现并被接受与盛赞，才为阿尔莫多瓦赢得了本该属于他的荣誉。纵观其电影生涯的 16 部长片，其中有一大半是关于女性的故事题材。《佩比、露西、邦和其他不起眼的姑娘》刻画了追求性自由的露西的形象；《黑暗的习惯》讲述了一群在修道院这一封闭压抑的环境中抽大麻、注射海洛因、迷恋时装、写、养小老虎的疯狂修女的故事。而正是这一群修女却在热心地做着拯救失足少女的工作。导演由此把男权社会的共谋者天主教制度作为影射目标提出质疑。而之后的《我为什么命该如此》，《神经濒临崩溃的女人》也一如既往关注女性题材，描写了逆境中的女人状态，后者则是阿尔莫多瓦本人最满意的一部作品，他尖锐地涉及到了女性的欲望与渴求等敏感问题。为此，他还被冠以“女性导演”头衔。在他的自述里，他这样说道：这部影片涉及到的女人的世界一切都是美好的，诗意的。在这个世界，城市算是一种天堂，一切都好，人们和蔼可亲、宽宏大度，人们的生活与之相适应。产生紧张的唯一问题就是人际关系，男人依然在抛弃女人们。是男人的负面和他们给女人造成了痛苦。《高跟鞋》开始，阿尔莫多瓦电影中出现更多女性形象是母亲，可以说从此开始了她对母亲――这一女性形象的不同塑造，即便片中出现了男性，也是善变、软弱、甚至异装癖的形象出现。故事塑造了一个敢于在电视新闻播报中直接坦白交待自己谋杀亲夫的经过、讲述自己内心孤独的性格的女性――瑞贝卡。此片讲述了她和母亲间的爱恨纠缠的情感世界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则达到了阿尔莫多瓦女性电影成就的巅峰，也标志着阿尔莫多瓦电影的显著转变。曼努埃拉是一个单身母亲，她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带着悲痛，她选择以更大的博爱去接受新生活新生命，而出现在周围的女性们，虽然也身受不同情感的或生活的困扰，担仍旧如野草般顽强的活着。之后的影片《回归》更是全片渗透着回归的母爱，罪孽的传递，母爱的回归和救赎。虽然阿尔莫多瓦先后拍摄了两部男性主义题材的影片如《斗牛士》、《不良教育》，并且毫不避讳的显露和承认自己的同性恋倾向，也许正是其同性恋的倾向才使导演阿尔莫多瓦的观察力异常敏锐，视角更为独特，叙述更加出奇的淡定，因为在他眼里，这一切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并不是如其他导演拍摄同题材影片时的猎奇态度。

在他的电影中，女性形象的丰富之极，与其相反的，便是另一方面衬托出男性形象的孱弱，女性化，甚至缺席。阿尔莫多瓦创作高峰时期的电影中，其男性形象都是女性命运苦难的根源，也正是男性的这种不负责任和软弱，使得围绕在其周围的女性们更加顽强。

关于罪孽的传递：亦或重生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单身母亲曼努埃拉为了使儿子无忧的生活，对他隐瞒了他的身世，即他的父亲因为毒瘾，变性成为女人成为招揽生意赚钱，抛弃了她们母子 17 年消失匿迹。他的儿子在 17 岁生日那天因为一场车祸而死，悲痛欲绝的曼努埃拉追随着自己儿子的心脏，幻想自己儿子仍旧在世。失去一切的曼努埃拉回归故乡寻找罗拉（她的丈夫），想把儿子的死讯告诉他，在其家乡他遇见了变性人好友阿格拉多，以及戏剧演员胡马和妮娜，修女罗莎。这些女人都在经历着不同经历的情感困扰和生活挫折。阿格拉多的变性困扰；胡马和妮娜纠结的同性恋关系；罗莎怀了罗拉的孩子，并且将艾滋病毒传递给了孩子。

这一切的罪源便是罗拉。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也伤害了变性好友阿格拉多---罗拉偷了阿格拉多的钱便消失。使得身处于困境中的女人们，只能相互温暖，并在这其中闪烁着动人的温情和源源不断的力量。用曼努埃拉的话说“因为失去了一切，也便无所顾忌。”也正因为这种无所顾忌，使得《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其中暗含的还有延续、重生的力量主题。曼努埃拉的儿子埃斯特班便是一个不断复活的人物。首先，作为曼努埃拉的儿子埃斯特班死了，但是他的心脏被移植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说他仍旧活着；其次，罗拉和罗莎所生的儿子，在罗莎的要求下，也取名为埃斯特班，作为新生命的埃斯特班又一次复活了。生命以另一种形式传递着，敢问是罪孽的缘起，还是生命的不息。这也是导演的高明之处。《关于我母亲的一切》表现了阿尔莫多瓦的世界不断走向人生深刻的原因，也表现了一种不停的运动。

《回归》是另外一种罪孽的传递，罪恶的轮回，以及母亲的救赎。莱曼达随母亲改嫁他人，并被自己的继父，其母亲在发现丈夫和情人通奸之后，一把火烧死了他们并从此成了到处躲藏的游魂。莱曼达同样，自己的孩子被继父，莱曼达的女儿一怒之下杀死了自己的继父，三代女人，重演着相同的故事，的罪孽又一次次被传递。而最后，莱曼达的母亲选择了回归，弥补多年来亏欠的母爱，而莱曼达也决定替女儿承担起枪杀丈夫的罪名。三代女人互相温暖着，经受生活的考验。可以说，这部电影里男性角色又一次缺席，他们只是罪孽的根源，是悲剧的酿造者。

关于母性的回归：一种圆满

从《高跟鞋》开始，阿尔莫多瓦便已经逐渐把焦点对准母亲这一永恒的角色，并且关于母亲的主题在《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回归》等影片中不断被再现，并以不同的探索方式讲述着博大母爱的回归这一永恒的主题。在阿尔莫多瓦的电影中，家庭多是残破不全的，完整家庭的缺失，是大部分角色的身份背景。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母亲的角色才显得尤为高大。替孩子承担罪责的桥段在阿尔莫多瓦塑造的母亲角色中不断重演着。《高跟鞋》瑞贝卡之母贝基在弥留之际替女儿承担了杀人罪名；《回归》中的莱曼达也同样替女儿承担了杀人罪名。不同的是，在《高跟鞋》中，贝基是因为要弥补多年来对女儿的情感亏欠。在《回归》中，是母亲通过顶罪的方式完成母爱的回归。作为名人的贝基，因为事业风光，一直疏忽对自己女儿的关照，瑞贝卡从小便想尽各种办法得到母亲的注意和关爱，她偷偷地换掉继父的药丸，致使他发生车祸丧生，她认为这样会满足母亲“追求事业的成功，继续有情人”的愿望。而她本人也在事业上想不断超越母亲，得到她的关注，用仿效她，“成为”她母亲的样子的方式来弥补自曾经缺失的母爱，并引起她母亲的关注。

用嫁给她母亲的情人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胜过母亲，其实这也是一种扭曲的赢得母亲注意的反方式。在三人再次碰面的时候，母亲和旧情人旧情复燃，瑞贝卡一怒之下枪杀了自己的丈夫――母亲的旧情人，并在新闻直播的时候，坦言自己的罪行而被关进监狱，迷恋瑞贝卡的法官想法帮她解脱罪名，在贝基心脏病发作弥留之际，贝基决定替女儿承担罪名，往手枪上印上了自己的指纹。她用最后的方式来弥补多年来一直亏欠女儿的感情债，同时也是一种母性的爆发，母爱的回归。而瑞贝卡此时怀着法官的孩子，可以说，瑞贝卡的原生家庭结束了，而她又以孕育新生命的方式和法官开始了自己的家庭，这不仅是母爱的救赎，也是一种母爱的重生。瑞贝卡对法官的感情，其实是因为法官对他的忠诚，这种忠诚和关爱弥补了他从小缺失的母爱。这也是一种圆满。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曼努埃拉的母爱，更体现了阿尔莫多瓦对于母性的探索。在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所有，一个无所失去的人，力量将变得异常强大。所以在最后她可以原谅出走的变性丈夫，她可以收养丈夫和修女罗莎所生的儿子，她可以帮助胡马和妮娜，她可以带着小埃斯特班重回罗莎母亲的家庭，这种家庭的重组，是曼努埃拉内心的母性再次被唤醒的表征。这使得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家庭”的概念，在阿尔莫多瓦的电影里，家庭可以是多种方式重组的。这可能是母爱回归的最终归宿，也可能是另一种圆满。如在《修女也疯狂》这部电影中，家庭的概念早已被颠覆，一个修女和神父还有一只被收养的老虎组成了家庭。阿尔莫多瓦总是用他出奇的想象力和角度，诠释者家庭和母性的概念。

易位的男性角色：真正需要被救赎的对象男性角色在阿尔莫多瓦的电影里一直是孱弱的甚至是缺席的。尤其在以母亲为主的几部电影中更如是。在其早期作品中，《斗牛士》、《不良教育》中，男性也是以同性恋的姿态存在着。《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罗拉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舍妻抛子，自己做了变性手术，直到最后落魄不堪，最后在他自己意识到要离世之际，来到罗萨的葬礼，想见一下自己的儿子，并希望得到曼努埃拉的原谅，而正是曼努埃拉的博大母性，真正救赎了他。《对她说》是阿尔莫多瓦为数不多的以男性为主人公的电影，可是纵观影片，男性的一举一动却完全牵制于两位植物人女主角。更确切的说，阿里西亚及莉迪亚，两位受伤陷入深度昏迷的女主人公，由于没有角色台词，反而使得这个谜显得更加无从解答。也因为迷团产生于两位女主人公，所以使得这部影片虽然男性角色占据主要，但是显得犹如失措的提线木偶，受限制受牵制，更使得这部影片高明之极，是阿尔莫多瓦用一种全新的方式讲述女性的电影。

二、波普风格的视听语言

阿尔莫多瓦的影片主题，以女性题材为主，他的视听语言，也充斥着女性的多彩绚丽。

阿尔莫多瓦出生在西班牙，从民族传承上来说阿尔莫多瓦的骨子里流淌着西班牙民族奇幻的想象力和浓烈的情感色彩。历史上的西班牙曾出现过像塞万提斯这样的戏剧家，出现过像达利、米罗这样的超现实主义和抽象派画家，出现过像高迪这样充满想象力的建筑大师，还有热情奔放的弗拉明戈，勇敢者的游戏斗牛，这些在西班牙人骨子里流淌的东西，在阿尔莫多瓦的电影里也有所呈现。

另外，阿尔莫多瓦除了受到马德里新潮派的影响外，还受到曾经风靡世界的“波普艺术”的影响，阿尔莫多瓦曾经被冠以“西班牙的安迪沃霍尔”之名。在他的电影充满了绚丽浓郁的色彩，充满的各种奇幻的波普风格的招贴海报，人物造型也是浓郁丰盈饱满。

由于阿尔莫多瓦之前的电影多在棚里拍摄，所以他的镜头处理以长焦和中焦居多，多是人物的中近景和特写镜头，这些不仅因为他之前的电影多以情节剧为主，更重要的是这种处理能更好的表现他电影中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

在蒙太奇的处理上，由于以叙事为主，在他的电影里，剪辑并没有过多的炫技成分，而是朴实的叙述，也正是这种朴实的叙事方式，也使得他不平凡的题材和故事情节，更加冷艳的呈现。但是阿尔莫多瓦钟爱戏中戏穿插，比如他喜欢的默片，经常是穿插在剧中的电视播放中，或者一首歌、一段台词穿插在一出戏剧演出中，它借助戏中戏的结构辅助叙事，暗示观众一些画外的故事。

在声音方面，阿尔莫多瓦电影中大段的人物台词是他的又一特色，这些台词不仅仅是为了呈现剧情，也很好的控制着影片的节奏。而电影中的音乐更是十分具备阿尔莫多瓦冷静、冷艳的特色，让人沉思并深化了作品风格。

最后用一句乔治・史丹纳的话作为结尾，他曾写道“任何社会都有过去，……因此，文明、个人意识都不是空穴来风。”阿尔莫多瓦的电影之所以形成了他自己独特的风格，用不同于好莱坞类型片的方式赢取了广大影迷的芳心，他的一些特性，无论是从个人成长环境还是从历史背景，亦或逐步成熟的电影之路都是值得探索研究的。

（作者系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博士研究生）

[责编/程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