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中国农村光棍危机

时间:2022-07-31 10:26:36

透视中国农村光棍危机

“村里的女娃儿都走了,剩了一堆光棍哟。”村头的老人叹口气,“当初要是生了女娃儿,门槛都叫媒人踏破喽!”调研报告显示,2010年,中国农村的光棍数量已达到3600万。也许在不远的将来,谈恋爱、相亲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农村的光棍危机,已经悄然爆发。

2017年春节期间,一条新闻刷爆了朋友圈。在甘肃庆阳焦村,一个年逾30岁的寡妇成了该村相亲市场炙手可热的“皇后”,她一天要相30多名对象,还有很多小伙子是从别的村子赶来专门参加这场相亲会的。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挑到让自己满意的再婚对象。

如此热闹的场面让城市里的恨嫁姑娘们情何以堪……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其实,原因不过4个字:僧多粥少。据说,这个村现在30岁以上的光棍就有近20名。而当地的未婚女青年,要么外出打工,“鲤鱼跳农门”一去不复返,要么就是“挑高枝儿,捡县城里条件好的嫁走了”。村里的男人家里若是经济条件不好,或者自身条件不好,就会注定孤单一生。

这些大龄未婚男青年,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睡觉,破罐子破摔地过日子,家里脏得像猪圈,仅有的娱乐活动,就是去村头晒晒太阳,抽抽卷烟。还有的光棍,长久以来无法纾解望,去女厕所偷窥,盗走女性的衣物;甚至有人起了邪念,最终因为猥亵或是而锒铛入狱。

在这种情况下,农村大龄未婚男青年娶不到媳妇的现象,就不再是个人问题,或是家庭问题,而变成了全社会的沉重话题。

贫穷与男女失衡,

让他成了光棍

村里的人都说,蒋万德命运多舛。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死于车祸。他还记得那天接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时,母亲一下子就晕倒在地,醒来后中了风,自此缠绵病榻。顶梁柱父亲离去了,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抚养年幼弟妹的责任,就落到蒋万德身上了。不能外出打工,只能靠种几亩薄田为生,还要供弟弟妹妹上学,蒋家长时间温饱都难以为继,一家四口经常一年都难吃到油星儿。

蒋万德的老家位于著名的大别山F困山区,有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观念。山区里的田地本身就十分有限,偏偏只有男孩才能分到田,也只有男孩能甩得动沉重的锄头,担起一家老小的吃喝大任。很多年前,村里若是谁家生了女婴,公公婆婆的脸就像霜打的茄子;如果谁家生了男婴,老人的脸一准儿乐成了开花馒头。虽然在计划生育政策刚刚实行的几年里,政府三令五申不准做早期婴儿性别鉴定,但还是有许多家庭不惜铤而走险,去一些违法的小诊所里做B超。一旦确定是女儿,孕妇的肚子隔几天就会变得平坦如初;确定是儿子,她们才能堂堂正正地挺着肚子坚持到生娃那天。对于孕妇们鼓起来又瘪下去的肚子,乡里的人们心照不宣,也讳莫如深。

然而,重男轻女的报应来得比脱贫致富的速度还快。20多年后,这片地区的成年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十里八乡适龄的女青年非常抢手,近1/10的适龄男青年都因为各种原因找不到对象。多少村里的父母,20年前生了男孩笑得合不拢嘴,20年后讨不到儿媳哭得睁不开眼。

24岁那年,蒋万德开始被病中的母亲逼着相亲。50元的“好话费”让媒人浓墨重彩地将他夸了一通:有担当、有孝道、重情重义。但是那女孩来到他家里,看到黑漆漆的墙壁和躺在床上形如枯槁的蒋母,借机溜了。隔天,她托媒人捎来话:“嫁给你这样的人家,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31岁那年,一个离婚多年独自带小孩的瘸腿寡妇来蒋家相亲,四处看了看,敷衍话都懒得说,白了蒋万德一眼便扬长而去。蒋万德是一个脾气倔、自尊心强的人,他红着眼说:“老子哪怕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要相亲了!”

这气话似乎一语成谶。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当他照顾病中的母亲,将两个弟妹抚养成人后,一晃就到了35岁。妹妹远嫁到了几十里外的人家,过节都回不来一次;弟弟在他的张罗下勉强结了婚,婚后便去深圳打工了。有一段时间,蒋万德总想尝试着干点儿什么来改善家里的条件。不知道是不是常年的单身生活让他的性格变得孤僻又偏激,他的想法总是跟不上挣钱的脚步。用乡亲的笑话说“他养猪,鸡肉涨价了;他养鸡,猪肉又好卖了”。总之,他做什么生意都是赔,不但没有赚到钱,还欠了一屁股债。村里人还说蒋万德不好相处,一言不合就跟人吵架。他的母亲经常眼泪汪汪的,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大儿子。

2017年春节过后,蒋万德坐在村头,看着村里的发小携家带口告别父母赶回城市打工,心里好不向往。自己的35岁生日也要马上到了,今年的生日,依旧是和老母亲一起过,也许,不会再有任何女人对自己感兴趣了吧。

彩礼也疯狂

谭四平在29岁那年还是没有娶到媳妇,他彻底绝望了,他的父母也彻底绝望了。

谭四平的家乡那坡县平孟村弄平屯是广西出了名的“光棍村”。“荒山野岭鸟不栖,有女不嫁弄平屯”一度是弄平的真实写照。全屯138口人中,光棍占了30个,娶媳妇成了村民最头疼的事情,因为女娃“又少又贵”。在他们那里,许多村民把嫁女儿当成了一笔大生意,男方出的彩礼钱,不但是女方家里致富的重要手段,还成了给家里小儿子娶媳妇的主要经济来源。在“嫁方”市场的无情杠杆下,彩礼钱水涨船高,一度涨到了20万元左右,是普通村民近10年的收入。

今年,村里的未婚女孩越来越少,眼界稍微高点儿的,不是外出打工,就是远嫁他乡。一过完春节,村里剩下的就是老弱病残。条件平平的谭四平相过很多次亲,有一个姑娘看上了他,但是女方父母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要25万元彩礼钱。

25万元,对于谭四平一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把家里的房子卖10遍,才能勉强够得上。于是,这段婚姻只好夭折。

有一天,谭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打电话来,说手头有门路。在谭四平父母的千催万促之下,亲戚揭开了谜底:“你家啊,只能买个越南新娘。”谭家三口这才知道,现在用这种方法娶媳妇的农村光棍很多。不只在广西的贫困山区,一些相对富裕地区的贫穷大龄单身男,也靠这种方法解决婚姻问题。

亲戚伸出手比画着:“至少要12万元,10万元给女方,2万元给蛇头。”谭四平和父母商量来商量去,最终咬牙同意了。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能借的亲戚也都借了,终于凑够了12万元。

过了一个月,亲戚带回了一个越南女子,眉眼挺俊俏,看人怯生生的,长得和中国人没什么两样儿,就是说话听不懂。不过对于谭家人来说都无所谓,只要能当媳妇就行了。谭家二老甚至逼着谭四平当晚就和越南新娘A了房,让生米做成熟饭,这样时间一长有了孩子,姑娘就能安心待下来了。村里人好心提醒他们,有些越南新娘只是骗骗钱,待不了几天就会跑掉,所以一家人如临大敌,对这个越南女子表面客气,背地里却时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没有想到,他们还是让人钻了空子。有一天谭四平去邻村办事,父母在家里打盹,醒来的时候,女孩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谭家二老赶紧叫回谭四平到处寻找,甚至找到了县城的公共汽车站,一天下来却毫无进展。后来有知情人说,这越南女子刚出了村就被一个男人开着摩托车接走了。谭家人意识到受了骗,一边报警,一边去找那个远房亲戚算账。结果,那个远房亲戚也没了影子。

谭四平就这样成了光棍。12万元的巨款打了水漂儿,家里因此一贫如洗,谭母气得心脏病复发,现在还时不时挂吊瓶。而谭四平还是那样孤独地活着,每天赶着牛往返在乡间小路,偶尔看到别家的媳妇含笑打招呼,他却不敢多看一眼。女人,他怕了。

光棍的性与无奈

甘肃庆阳有许多成片的部级贫困区,崔强的家就在其中。

这些年,他们村里的姑娘越来越挑了,砖房、家电、拖拉机样样都要,要不到就白眼一翻小嘴一撇:“那我嫁到县里去喽!”村里像他这样的光棍也越来越多,岁数也越来越小。有的小伙子刚满20岁,父母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托媒人,生怕这一代断了香火。

对比同村依旧在未婚的河里乱扑腾的青年,崔强算是早就上过岸。22岁那年,崔强经人介绍跟同村高中学历的于丽结了婚,生下了儿子崔斌。可是婚后的第三年,于丽就丢下一纸离婚协议书,跑到城里打工去了。崔强找过她几回,但于丽对他的复合请求拒绝得一次比一次坚决:“你又自私又顽固!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

只上过8年学的崔强很纳闷,结婚不就是找个女人一起在地里哼哧哼哧耕田、炕上嘿咻嘿咻生娃,哪里需要什么共同语言?这于丽,比他多上过几年学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生气的崔强再也没去找过前妻。他不会做饭,也不会伺候孩子,只能把儿子扔给父母带。白天干干农活,农闲的时候要么和一群单身汉打打牌,要么就回父母家蹭饭吃。

“爸爸,你见过我妈吗?”坐在炕头没一会儿,年幼儿子就问出了一个让他不想回答的问题。“见过。”“那我妈长什么样啊?”崔强的心里烦透了,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有什么可想的?可是看到儿子眼巴巴的可怜样,崔强扔下瓜子从炕柜里抽出一本影集,拍了拍厚厚的灰丢给儿子:“自己看吧!”

这是几年前崔强和于丽特意跑到县里的影楼拍摄的结婚照,粗糙的婚纱、扎眼的领结、僵硬的笑容,那时崔强还感觉挺美的。可是离婚后,崔强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比灰败,因为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难处:一个壮年男人的基本生理需求。

在他们那个地方,男人们都是“出门基本靠走,发泄基本靠手”。崔强尝过鱼水之欢的滋味儿,所以在没有女人的漫漫长夜里,他几乎只有靠来缓解性苦闷,但是每一次过后,又觉得无比沮丧。终于,他忍不住和村里一个有夫之妇好上了。女人的丈夫在城市打工,她留在家里照顾孩子。两人每次约会过后,那女人都找各种借口让他“资助”一下她正在上学的孩子。崔强不太情愿,但他也不愿离开她,因为还有四五个光棍对这女人的另一半炕头虎视眈眈。

村子就那么大,风言风语很快传开了。2017年春节,那女人的丈夫回乡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把崔强揍得鼻青脸肿。很快,四乡八邻都在传他的笑话。崔强终于决定到城里打工。虽然没有一技之长,但他却横了心要去,因为“城里人多,肯定能遇上要求少的女人”。

村里的“小芳们”都哪儿去了

2017年2月20日,《人民日报》海外版官方微博了《全国彩礼地图》,调查数据显示,中国的彩礼分布呈现出“越是贫困地区,彩礼越高”的大体特点。然而男婚女嫁是传统,男多女少却是现实,即使贫困的男孩家庭砸锅卖铁拿出了天价的礼金,村里的“小芳们”依旧傲娇得不行。

“重男轻女欠的债,跪着也要还完!”有的网友在该微博下面尖锐地评论,赢得了其他网友900多个赞。西安交通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所李树茁团队在调研报告中指出,1980年到2010年这30年间,中国出生的男性为2.9亿,女性为2.54亿,男性比女性多出大约3600万。这其中大概有1600万是由于生物学因素造成,但至少有2000万的女性缺失来自于后天的人为行动。这其中,重男轻女思想为农村光棍危机爆发埋下了不小的隐患。“80年代以前,人们的男性偏好主要靠‘多生孩子’来解决,80年代政策限制数量后,他们开始选择流产女胎或溺毙女婴等―他们既要避免被罚,又想确保至少生一个男孩。”西安交通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所教授姜全保说。

封建思想虽然害人不浅,但城乡经济发展的失衡才是造成农村“妻荒”的主要原因。“现在,‘小芳们’的眼界都高了,村里的小明小强已经不能满足她们了,她们更想嫁给城里的Jason、Bill和David。”有网友幽默地说。相较于男性,农村的女性分得的田地十分有限,务农早已不是她们的主要经济来源。而随着网络和信息的普及,更多的农村女孩在电视和手机上看到了群山、黄土之外的世界,她们也奔向了城市。村里的想嫁到市县里,市县里的想嫁到一线城市……这样下来,最惨的就是“底层”的农村男孩了,出不起彩礼,也娶不到媳妇。

怎样让天平不再倾斜

农村光棍现象的出现,既是一个沉重的社会话题,也对千万家庭产生了深刻的负面影响。大量农村大龄未婚男青年的身心健康得不到保障。每一个人生下来,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长期单身的人很容易陷入抑郁、消极等负面心理,且更富有攻击性。这就为社会增添了许多不稳定因素,性犯罪几率大大增加。

其实,针对农村大龄光棍,国家一直没有放弃努力。上世纪80年代中期,全国大多数农村开始实行“一孩半”政策,即头胎为男孩的不得再生,头胎为女孩的家庭可在间隔4到5年后生育第二孩。然而,这本是体恤民情的政策纠偏,但它不只隐含了“女孩不如男孩”的意义,客观上更助长了重男轻女的倾向,更让农村的男孩越生越多,性别比进一步失衡。2015年,二胎政策的全面放开,女孩数量的回升将对生育的性别均衡化显然有裨益。但是,对解决目前的农村光棍危机,这远水解不了近渴。

2017年的全国两会上,农业部部长韩长赋在回答记者提问时,称国家会出台更多政策,鼓励农民工返乡创业。国家显然认识到,农村光棍危机,最深的根源还是经济贫穷以及教育落后。所以,首先,让传统的农业结构转型升级、让家庭财富的积累不再依赖男人的几亩薄田和锄头才是缓解农村光棍危机的首要一环,农村男人们的荷包满了,才会有娶媳妇的信心。其次,要让贫穷地区的人民接受更好的教育。教育让人明智,可以帮助千万农村家庭摆脱重男轻女的思想桎梏,从容地接纳女孩的诞生,也可以帮助贫穷的光棍们产生改变命运的强烈渴望,从而找到正确的改变命运的方法。

无论是接受基本的职业教育,还是提升人文素养,只有让更多的农村光棍产生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及强大的奋斗动力,才能切实改变他们的婚姻命运。解决光棍危机是一条不好走的山路,但我们依旧需要爬到山顶,让失衡的天平指针归零,努力不让山村里、黄土坡的旧日情歌成为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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