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我当年

时间:2022-07-31 09:39:13

做不经意状流露出你让人艳羡的记忆,比任何奢侈品更能让人在你身边感受到可望而不可及。

一位朋友前几天刚见了某位很多年以前红极一时的人物,跟我说:受不了,这哥们儿,饭桌上一开口就是兄弟我当年被接见的时候……

其实这很正常,有多少人能够走出人生最巅峰的记忆呢?人这个东西其实就是一堆碳水化合物,除了身上披的阿玛尼、脚下踩的LV、身上喷的香奈儿、驾驶的奔驰600,一个人能凸显自己属于一个占据更多资源群体的标志,就是他所拥有的记忆。记忆最能标明一个人属于什么圈子。做不经意状流露出你让人艳羡的记忆,比任何奢侈品更能让人在你身上感受到可望而不可及。所以钱钟书笔下的妙人,总爱说“兄弟我在英国的时候……”

不过这个潮流眼下有了新现象,比如北大一位我很尊敬的著名教授,在各种场合作报告时,经常好像是开忆苦思甜会,开口总要从“兄弟我当年在某某农村种地”的时候说起。这也不光是他一个孤例,我视野中成了腕儿的经济学家,莫不如此,要么是“兄弟我当年在生产队当会计的时候”,要么就是“兄弟我当年在厂里当学徒的时候”。最绝的是周其仁,绝少谈他的出国经历,爱说“兄弟我在完达山打猎的时候……”据说他每说到此,在座的女生都显出无比崇拜的表情。

难道这些今天裘马轻肥的经济学家们,真觉得当年自己种地、当学徒、打猎的时光,是最巅峰的经历,最幸福的时光?不能简单地这么说。

记得上个世纪末,社会风气不是这样,那时候站在大学讲台上的,一开口都得是“兄弟我在牛津的时候”,“兄弟我在芝加哥的时候”,不然根本镇不住场子。为什么这些年气氛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法国当代著名社会学家布迪厄对于文化资本的分析,给我很大启发。他有本大概还没有翻译成中文的书,叫《区隔:趣味判断的社会批判》,其中讲各个社会阶层如何依靠对不同文化符号的稔熟,来标志自己的地位,并和其他阶层区隔开来。

譬如当年改革开放刚刚不久,见个金发碧眼的都稀罕。于是谁能有西方背景,谁就能把自己和绝大多数人区隔开来。而现在呢?现在随便一所重点大学里都挤满了等待职称上升的海归,每一个学历背景都挺不错。在这帮海归面前,显摆兄弟我在英国、美国的时候就不管用了。这些新一代海归上过新东方,在国外谈过恋爱,参加过俱乐部,个个英文都比在国外端盘子攒回国三大件的老一代海归溜。

学术体系也像一个权力场,就像那个寓言里的猴子,朝下看都是笑脸,朝上看都是屁股。

所以今天中国大学里排在最顶端的学者,最有效地和其他野心勃勃的尾随者区隔开来的方法,就是另一套让其无法模仿的话语体系。文化符号的游戏规则变成了只有开口就是“兄弟我种地的时候,如何如何……”,这才是院长、主任级别的范儿,才能让他们彻底望尘莫及,甘拜下风――念过哈佛又如何,你下过乡吗?终于承认不服不行,大哥就是大哥。

这并不是只在教授中有这个现象。所谓社会科学,就是你要认识到社会是有客观规律的,人就像白老鼠一样是在规律中活着。那个著名的段子――陈丹青听刘索拉强调王朔是“大院的孩子”,而说起她自己却“是胡同里长大的”,觉得有些听不明白。按说胡同里长大的,多数是城市贫民,可刘索拉分明是高干子弟。陈后来才明白,刘所谓的胡同是史家胡同小学的胡同,比王朔所住的容纳了几百户军属的“大院儿”高级太多了。道理同上。

不知道我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不过我确实相信,势利不是一个贬义词,我们都超越不了游戏规则,只有理解了什么是势利,才能理解什么是社会。

编 辑 彭 靖

E-mail:

上一篇:到巴西当“地主” 下一篇:心坎即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