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放生的女孩

阳光暖暖地照在客厅沙发上，窗外的绿阴使穿着浅粉色裙子的她显得高雅而娴静。她静静地坐在那里，那份自信与安详让我很难把她与十多年前那个有着一双忧郁和怯生眼神的女孩子联系在一起！

她应邀回国到我所住的城市讲学。岁月有时候会无情地过滤好多东西，记忆的备份有时也会在不经意间丢失。然而，震憾过你心灵的事情却永远会拥有一个属于它的角落。

高中时代，我们宿舍四个女孩子中有三人是从同一所城市学校考进来的，另外一个女孩子是从农村来的。我们三个同城女孩像来自一个林子的鸟，进了宿舍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来自农村的她则不大说话，眼睛里总含着忧郁甚至是恐慌的神色。真是乡下人！在我们眼中，她太穷酸：那么大姑娘了，还穿着皱巴巴的旧衣服，叫我想起那一堆堆扶贫的衣服。她常常不去食堂吃饭，不知从哪儿弄来些面粉（后来我知道那是炒熟的玉米面），用开水一泡就是一顿饭。她学习的用功却是没有一个同学能比得上，很多时候我都感觉她是用阳光接替灯光的。吃饭之外，她留给我们最多的"画面"便是埋头读书。我们三姐妹对此很不以为然，偷偷给她起一个绰号：笨鸟！

然而，学校第一次大考，这只不起眼的笨鸟考了个全年级第一，让人刮目相看。一天下晚自习后，同学都回宿舍休息了，她依然没有走，端坐在教室看书。我也留下了。她骄人的成绩、自闭的性格，吸引我去了解她、认识她。小小年纪怎么活得畏手畏脚，农村孩子也不都是这样啊！"小玉，休息一会儿吧。"我在她身边坐下，"我们说说话，讲讲你的家乡，可以吗？"她从书本中抬起头，我看见的仍然是那双怯怯的似乎带有恐慌的眼睛。"你的家乡是不是好远？你成绩这么好，还这样拼命学习啊？"

她突然问我："你见过狼吗？"我说："在公园见过。"

"我不敢不用功，没有好的成绩，我怕狼吃了我。"

"你不是在给我讲杰克・伦敦的故事吧？"

她摇摇头。她没有和我开玩笑，她说的是真事。

她的家乡在一个被大山包围的贫脊的山沟沟里，那里疯长着荒芜和贫穷。她的家乡没有电，她来读书前没有见过火车、汽车，她不知道女孩子能穿那么漂亮的花裙子。她上初中要翻过好几座山，走近20里山路。整个村子能读上中学的孩子只有她。她的老师告诉她：山外有一个美丽的世界，山外没有月亮的夜晚也是亮亮的，因为山外的世界有电灯；山外的孩子上学不要自己走路，有公共汽车。老师的描述使她很想去看看那个山外的世界。

一个周末，因为向老师请教一道题，她回家晚了，一个人赶着夜路。望着路边的野草与荒冢，她不由得心生恐惧。她只有一个想法：快快回家！没走多远，她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猛一回头，看到一个可怕的影子，一双饥饿的闪着绿光的眼睛。是狼！她脑子嗡的一下，撒腿就跑。这以后，她再没敢放慢步子，她甚至感觉自己没有换一口气就冲进了家门。一到家，她就哭了，但是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父母，她怕父母知道了不让她再读书。

她说反正那只狼没有追上她。也许是那只狼刚刚吃饱懒得撵她，也许那只狼可怜她是个乡下的孩子，放了她一条生路。

从那天起，她困倦得想闭眼休息的时候，那双可怕的眼睛常常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在她眼前晃动。而睡梦中，她也常常会梦见自己被狼追赶着跑……

在她获得成功以后，她为家乡小村建了一所中学。她说狼终究是狼，不会总做善事放生；狼总会有饥饿的时候，或许有一天它不再会放过一个如她一样的小女生！

她去讲课了，显得那样自信，但是她匆匆的脚步，让我感觉她始终没有忘记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没有忘记那双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