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珠 第11期

一

弹珠,对我来说已经是既熟悉又陌生了。

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弹弹珠是我唯一的游戏,也是我唯一的乐趣。在当时我是如此的喜欢它,热爱它,仿佛它就是我生命中的全部一般。可惜随着年龄的长大,渐渐地我对它失却了兴趣。即使它是我最宝贵的记忆,我也将它忘却了。

一个小孩向我走来,手中还捏着一颗弹珠。这个小孩是那么的平淡无奇,面容看起来是如此熟悉。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前方蹲在地上玩乐的同伴们,示意我也加入他们的行列中来。

我还隐隐记得弹珠简单的游戏规则――将自己手中的弹珠击中对方的弹珠,如此而已。

我点了点头,接过他的弹珠,走到小伙伴群中俯下身,用眼瞄了瞄,一条直线。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将我手中的弹珠射了出去。

然而我这十拿九稳的一击并没有成功。准确地说,我的弹珠很诡异地直接越过了游戏场地,消失在了前方的小草丛里。

我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惧,就像我的心中很重要的哪一块失却了一般,瞬间变得空空荡荡。于是我冲向前方的草丛,在其中仔细寻找,生怕它就这样消失不见。奇怪的是本来浅浅的草丛竟好像发了狂般生长再生长,直到长得如我一般高低。我瞬间就被它们吞没,不见踪影。

二

然后我出现在一个倍感熟悉的地方。

这是我曾经读过的初中,她前面有一条弯折的小路,后面有一座并不高的石桥。其实无论是小路还是石桥,都是我那时必走的路……错了,不是我,是我们,是我们必走的路。

多少年前的这个地方,常常会有两个形影不离的身影肩并肩地从这里走过,扯着嗓门丝毫不顾及旁人异样的眼光,大声讨论着动漫电影。每人每天拿出一块钱凑在一起正好两块,去路边不知名的三无小摊买一元钱十串的牙签烤肉津津有味地吃着。边吃还边大叫着不好吃,但终归还是开开心心地吃下去了。偶尔会为最后一串烤肉的归属权问题争得不可开交,最后双方妥协,一人一半。

还在石桥边发生过一件糗事。某一天中午放学后,男孩在桥上和身旁的挚友笑着讨论自己的梦想。男孩问:“你将来想要做什么?”他回答说:“将来我要考一个好的大学,好好读书,当一名博士,为社会做贡献!”“你的梦想真伟大,我就想做名教师而已。”男孩笑了,笑得很开心,笑着笑着,一不留神就从桥上摔了下去。挚友紧张地朝桥下望,却看见一张仍然保持着刚才表情的男孩嘿嘿傻笑的脸。于是他也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两张嘿嘿傻笑的脸迎着正午的日光显得分外清晰,地上交错的身影给人以永恒的错觉。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张交叠的笑脸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愈加沉重的书包和愈加沉重的表情。周围的环境过了一年、二年、三年,依然一成不变,只是这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时光却不停地减少,到最后终于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个嘿嘿傻笑的男孩。这一天,他一个人走在桥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失神,竟然再次掉了下去。然而,三年前摔下去都坚强地笑着的少年,三年后摔下去,却疼得泪流满面。

我的眼泪也跟着不自觉地溢满了整个眼眶。突然发现之前玩弹珠的小孩和我一样满脸哀伤,紧紧地捏着弹珠,在我身边悄悄站着。发现我在看他后,他连忙扭头就跑。我赶紧追上去,伸出手就要抓住他的时候,突然脚下一空,我摔了下去,摔向了突兀的不知名的深渊。

三

再次看到他,他的模样有了点变化。人长高了,面相也稍微好了点。他所在的高中离他的家远了点。离开家乡、离开朋友让他感到很不适应。不过很快地,他在这里找到了新的朋友。就如往常一般,他也和这群朋友聊天聊游戏聊动画。只是不知怎么,他感觉再也没有以前只有两个人时来得有趣。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学到了不少的东西。也许是看过不少书籍的缘故,他说话越来越具技巧性,越来越有气质和风度。只是别人无论怎么听,在惊讶之余,都颇感到有点虚伪的意味。别人也不好意思说破,但他其实是知道的,他对自己了解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从未想过去改变。带上一个温暖的面具,其实骨子里满是忧伤的自我警惕。同学们谈笑着打趣:“你这么沉稳,将来想要当哲学家啊!”他只是笑着摇摇头,很有经验地转移了话题。

在某个假日,他难得的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那里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树长高了些,花面相好了些,城市的整体风貌也变得成熟,颇有蓉城骄傲的风貌。其余的倒是一成未变,那低矮的石桥上竟然滋生了一片片浅浅的青苔。仿佛是命运的捉弄,在那座石桥上,他见到了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那个少年――那个挚友。挚友很显然也发现了他,笑着对他招招手。

没有想象中那样激动得泪流满面,只是轻描淡写的招招手而已。仔细看,他眉目里空洞又深幽,满是那种令人看不懂的东西。他有些激动地走过去。挚友见他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向他示意。见他摇摇头,他便自己为自己点上了一支。香烟的味道别人闻着很呛很刺鼻,只有吸烟的本人才能体会包蕴在重重苦涩之中的甘甜。

“这些日子来,过得可好?”

“……还好吧。你呢?”

“我也还好。”

…………

本以为会涌出千言万语,哪知道真正见面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挚友抬头看了看天。风吹过,将他黑色的风衣吹得扬了扬,有种说不出的成熟与飘逸。

“……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你――”

“我去上班。”说完,挚友潇洒地弹掉手中还剩一大截的烟头,拉拉衣领,头也不回地向前方酒吧走去,消瘦的背影有股落寞的味道。风又起,吹皱了他的一身清白校服,吹皱了挚友的一袭黑色风衣。燃了半截的香烟孤零零地躺在桥下,那一点微光在风中明灭不定。

这一刻,我分明清晰地听到弹珠破裂的声音。

…………

四

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事情,这个小男孩的事,那个少年的事,少年挚友的事……以及――我自己的事。

那些被我视作最珍贵的记忆忘却得一干二净――你就是我少年时的梦想,我曾经那样的去相信,去珍惜,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事的变化,这些最美最纯真的东西被我渐渐地淡忘了。现在,它终于被我重新拾起――这一次,我再也不会丢失你!

我终于明白,越长大越怀念,越单纯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