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斯 第1期

我们是在回京的火车上认得的。她睡在我上铺，聊得兴起，一翻身跳下来，把数码相机打开给我看，从成都到拉萨，几千张美图。

本以为她是资深“驴友”，没想到却仅入门级。头次旅行便大手笔，滇藏线自驾游，行程数千公里，耗时大半个月。

令我惊讶的是她出行前的准备：在保险公司投巨额意外保险，把存折、银行卡、有价证券、房产证等全部证件收拾打包，交给信任之人保管。

“人随时可能遭遇不测，所以我时刻准备面对一切。”她说。

我匪夷所思地望着她：时尚、自由、果敢、强势，只是，我着实不能理解，看似掌控一切的她，缘何内心有如此强烈的不安全感?

她慢慢讲起故事，那小心掩饰的脆弱，毫无保留地坦露给我这个陌生人。如此情谊，我很珍惜。

有过婚姻，刻骨铭心。当自己依然憧憬“慢慢变老”的童话时，身处异地的先生，房间却被另一个女人收拾得干干净净。哭过，闹过，最终还是离了婚，很颓唐。

严重失眠。服安眠药、酗酒……眼看自暴自弃了，突然有一天负气觉醒，要比他更好，更多情，更多金!

于是抛弃一切，来到北京闯荡。从低得可怜的底薪到年薪几十万，个中甘苦，如人饮水。

我们不算同类，但却彼此吸引。我喜欢她的跌宕多彩，她艳羡我的风平浪静。有时，她开着车突然给我打电话，亲爱的，我想你了。

前年中秋，她在QQ空间里放了好多照片，全是一盘盘佳肴，最后摆满一张圆桌。她说，中秋着实无聊，花了一整天时间做菜，晚上布置好烛光音乐，拍下照片留念。

那么多菜最后怎么了?我问。

“倒掉。”她说着，大笑起来。

我笑她的行为艺术，内心不免感伤，因为深知生活一旦成为艺术，就不好玩了。

不久，金融危机袭来，工作越来越艰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断了联系。她忙着孕育公司，我忙着孕育小孩。再次见面，我的小孩已经四个月。她惊喜地把她高高举起，小孩快乐得手舞足蹈。

她却没那么顺利。金融危机、房产泡沫……所有一切都赶上了。“赔了几十万。”她疲倦地说。

那天她很晚才走，车子发动时，忍不住告诉我一件事情，自己被检查出子宫肌瘤，需要立刻手术。当然还有另一种方式，她荒诞地眨眨眼睛，如果立刻怀孕，能够达到一箭双雕之目的。

“不要!”我断然劝阻。

她大笑起来，挥挥手，车窗徐徐关上。

她没有手术，也没有怀孕，而是选择旅行。云南、新疆、贵州、海南……我追着她的博客看，没有过多打扰。她平实地记录行程，路走得越远，人距离内心越近。

不久前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亲爱的，我回来了，把房子卖了，在三小时之内。”

为何?

“因为终于决定出国读书。因为再不做，自己恐怕来不及。”

哦，是了，人生苦短。

可以说“失败”，亦可以说“超脱”。她大刀阔斧做起减法：卖了房子、关了公司、赶走那些暧昧的男人……减得越多，精神越焕发，许多年的失眠症竟也不治而愈。

我问她对未来有什么想法?她说找个好男人，生个好孩子。

好男人的标准是什么?

她沉思良久，认真道：“彼此相惜。剩下的一切，我们双手创造。”

想起当今“河马一族”，不能不慨叹：优秀如斯，面对爱情，其实却可以低到尘埃里去。

我问老公，如果没有我，你会娶她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不相信。”老公回答得斩钉截铁。

的确，在这么一个混乱年代，相信那些美好，相信那些金贵，是很难很难的。

令人欣慰的是，出国前她去医院检查，惊讶地发现肌瘤消失殆尽。“谢谢你，谢谢你!”她翻身下床，恨不能给大夫一个热烈的吻。

“谢什么?要谢谢你自己吧。”医生被她的热情吓倒，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捧腹大笑。

曾经，我编造过几本滥情小说，她被小说感动得稀里哗啦。如今，有女如斯，我被她的跌宕感动得无法提笔。

谁在桥上看风景，谁又在楼上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