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戏节开幕式上

时间:2022-07-30 02:47:53

有一天当我得知孟京辉要弃小剧场而搞音乐剧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在生命的某个转弯处遇见他。果然。

我不认识孟京辉,居住在北京却不能让孟京辉认识我……举个说明,一群人在老黄的饭桌上热议孟导的一个新戏,当中有鸡贼好事者问:孟京辉那人,是不是有点儿……?所有人都天经地义地觉得我应该跟孟京辉很熟,应该跟他有关系,所以脑袋齐刷刷地转向我,期待影子老师的点评,但我不认识孟京辉,你可以想见那情那景,身为一个职业音乐剧演员――我的羞愤。我总结,一,居住在首都机场出租司机嘴里“怎么那么倒霉啊拉着你这么个破活儿住哪儿不行啊非住大山子这么不要脸的地方……”的大山子地区;二,从不去那些名为“怒放”实为敛钱的摇滚演唱会或音乐节;三,不认识孟京辉。此乃我北漂生活的三俗。

当然我认识跟孟京辉一起折腾青戏节的老傅――东方先锋剧场看墩的,还有他儿子小傅,老傅……?小傅……?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又不租场子,何况,东方先锋档期已经满啦,明年趁早啵。

比孟京辉名气大的我也认得几个――王朔,见过几面,彼此感觉不错。朔爷在江湖上说我是:上海生,北京活,新思想,旧道德。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谢谢他。正好那天刘索拉又在家张罗吃她那誉满圈内的独门秘制啤酒鸭,我进门见到朔爷就是一鞠躬,朔爷捧着大脸嘴里塞着刘鸭子含糊道:可我那不是说你呢。那你说的谁啊?我说洪晃她妈呢。

那天晚上我删除了我那高贵的墓志铭“上海生、北京埋”,换取了一张不算卑鄙的通行证,通行证上写着“孟京辉”,我终于认识了孟京辉。既不卑鄙也不高贵,我是演员,我需要演戏,我需要认识导演,我需要活在北京。

没有掌声?我原本期待这里该有掌声的,活在北京啊,朋友们,一个上海人活在北京啊,谢谢!

1999年,我在加州大学帕克莱分校戏剧系读书,就是那所名校也没能让我爱上纯戏剧。表演课教授Gene Wooley是个在百老汇和西区都没能混出来的三流导演,他痛恨没给过他像样机会的音乐剧。想象,他说,你是早餐盘子上的一根培根,你的左边躺着两颗一个礼拜前的花生米,右边躺着新出锅的单面荷包蛋。想象,培根的心情,然后把它表演出来。Gross, 我说。

于是那一年的圣诞节,我去了纽约,口袋里揣着付清了学费、书本费、房租暖气以后仅剩下的250美金,一年前我离开中国的时候口袋里也揣着250美金。飞机在延误6个小时后到达了冰天雪地、闪闪烁烁的纽约。在西51街和百老汇大街交界处的舒伯特剧院,我看到了平生第一出的正宗百老汇音乐剧,那晚上演的是理查德・罗杰斯的《怀中的宝贝》,体重200磅的黑人女演员蹲在一束灯光下唱着“情人节啊,我可笑的情人节,请你为我停留,每一天都是情人节啊”,嗓音真挚有力,感天动地。一刹那间,我知道我要干回童年的老本行去了。

童年的舞台上,我亦歌亦舞、又唱又跳地演活了大灰狼、毒蘑菇、只剩一只烤瓷牙的老巫婆,不止这些,还有留级生、坏后妈、沙坪坝的狗特务。大概是没跟导演把关系搞好,我不记得我得到过什么像样的主角,美人鱼、灰姑娘、白雪公主或者韩梅梅,Han Meimei, 大家还记得韩梅梅吗?我的意思是真有这么个人是吧,齐耳短发,一脸严肃,校服领口最高的一粒扣子从没松开过……啊,那些白玉兰剧场的快乐时光,那些黑色道具箱上的午睡……

2003年我从芝加哥表演艺术学院音乐剧舞台表演专业毕业,在芝加哥舒伯特剧院得到一纸为期一年音乐剧演出合同。一年快过去的时候,某深夜接到老师打来的中国长途,快回来吧你,他兴奋地说,中国音乐剧的春天到了!

我买了一张从肯尼迪机场出发回上海的机票,我原本可以买从旧金山走的,票价便宜一半。但为了纪念让我重拾了梦想的百老汇,我打算把人生一段新航程的起点设定为――纽约。

在JFK候机的时候,我经过一家二手唱片商店,在一筐两块九毛九的旧唱片里找到一张唱片,唱片的标题叫做Why Did I Tell You I Was Going to Shanghai(为什么我要告诉你我去的是上海),我买下了这张唱片,两块九毛九,百老汇巨星Doris Day在1956年获格莱美最佳女歌手奖的录音。付账的时候,看见柜台上堆着当天的《纽约时报》,头版赫然写着“New York is the World, but Shanghai is the Future of the World, Cause Shanghai Got the Money”,我看着标题想了一会儿,然后打电话给我的Travel Agent,刷卡买了一张从上海浦东机场转机前往北京的联程机票,由此同我那13箱行李一起绕道家乡去了北京。

转眼,在北京已呆了五年。

2005年,在北京保利首演音乐剧《金沙》;

2006年,在北京创建了我的音乐剧工作室――影子的戏院;

2007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上演了第一个音乐剧新年音乐会;

2008年,在北京几个小剧场演音乐剧脱口秀;

2009年,在北京人艺演出我一个人的音乐剧《我曾有梦》……

北京人艺的大舞台。我躲在防火幕后面的一个小旮旯里准备上场。我听不见场子里观众的窃窃私语,看不见开演前不安分的观众们都在干些什么。从小到大,我从来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只有他们的声音,像一团白色的灯雾升腾起来,扩散开去。而观众呢,他们也不会知道此刻正在等待上场的演员的心情吧,那些会在大幕、侧幕、二道幕,腿子、沿子、防火……陡然出现的演员们那狂喜而悲伤的心情。用狂喜控制住悲伤的节奏,再用悲伤去调整狂喜的格调。

“你不要对我望,黯淡的灯光使我迷惘,若不能打开心房,你不妨叫我神秘女郎。”

2010年,在北京我认识了北京的孟京辉。

孟京辉、人艺、《我曾有梦》,以及依然怎么那么不要脸的大山子地区,这些都是北京给我的,我谢谢北京。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孟京辉喜欢的演员,当然我也可以演出“颓”、演出“颓废”,演出“荒诞”、演出“文艺范儿”。我甚至可以比“两只狗”更欢实,比“三只桔子”更柴,所以我能不能去给你演《四只大象》什么的,那将是你新戏的名字是不是?两只、三只、四只……整成系列产品卖给各地的文艺青年。

但是音乐剧是中产阶级气息的,中产阶级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总有一天,这些看“恋爱犀牛”,看“无政府主义者死亡”会嗷嗷叫唤的文青愤青都会蜕变成为中产阶级,甚至渴望蜕变成为中产阶级,充满实验意味的小剧场和标榜中产阶级的音乐剧,真不知道哪个更接近生活残酷而甜蜜的真相?

上午,在长沙飞回北京的班机上,我跟坐在头等舱旁边座位的某位名人说,今天晚上我要去参加北京国际青年戏剧节的开幕式。名人说,那可是个穷节啊。那位名人长相非凡,酷似植物大战僵尸里一锤定音的倭瓜。那可是个穷节啊,他说,穷节啊。好吧,就让他们端着红酒去研讨何念吧,我们有北京国际青年戏剧节。在飞机快降落的时候,听到起落架放下的声音,我突然有了个创意,每次他们一放起落架,我身体里就会有个把主意会随着一起往下坠。

孟导,我们来做一个新音乐剧,你来导,名字么,How about《一个快男评委的意外走红》,不好?好吧,我们再议,我们总会想出点什么来的。这么多年,做出好东西不一直是我们的梦吗?这个表达我们青春见解的梦想可从来也没有停止过,祝青戏节圆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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