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选官”的砀山样本

按照一般理解，公选在足够完善的程序保证下，亦能选出优秀的干部。那么，在公选中增加电视直播环节的意义何在？电视直播在公选中占有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公开的电视直播，究竟能为公推公选活动本身以及参与其中的官员带来什么？

2008年7月30，安徽省砀山县卫生局局长、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局长、文联主席与县委组织部副部长4个职位的最终人选产生，“砀山公推公选部分科级领导干部”的活动落下帷幕。

这是2006年以来砀山第五次公推公选领导干部。与以往数次不同的是，在此次公选中砀山增加了电视直播环节――7月13日，砀山电视台全程直播了4个职位共19位候选人的演讲答辩。这被认为是此次公选的最大亮点。

7月15日，电视直播后的第二天，已有数批记者到砀山采访，同时，网络上关于此消息的阅读留言也迅速增加。显然，媒体乃至公众对电视直播这种方式的热情，并未因为先行者南京试验的尘埃落地而消减。

按照一般理解，公选在足够完善的程序保证下，亦能选出优秀的干部。那么，增加电视直播环节的意义何在？电视直播在公选中占有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公开的电视直播，究竟能为公推公选活动本身以及参与其中的官员带来什么？

转机

砀山电视直播公选的转折点源于另外一次电视直播。

2008年4月初，梨都砀山一年一度的“梨花节”开幕。在此次“梨花节”上，砀山邀请河南电视台“梨园春”栏目组共同筹办了一场晚会――“梨园春”走进砀山，并计划在河南电视台与砀山电视台直播。

“梨花节”期间，砀山瓜果的定销量可达其全年瓜果定销量的一半以上，通过电视直播晚会的形式以进一步提高“梨花节”知名度、吸引客商无可厚非。不过对于砀山县委书记张祥根而言，电视直播尚有另一番意味。

2006年5月，张祥根从皖南交流到皖北砀山。“我一个人到砀山来，两手空空，既没有带人来，也没有带钱来。要把砀山经济发展起来，还得依靠砀山的干部群众。”张祥根向《决策》回忆起初到砀山时的想法。不过这并非易事，在上任前，就有同事向张祥根提到皖北与皖南一些区域的差距，“尤其是在干部队伍的建设上、干部的作风上，可能皖北与皖南有很大的不同。”

张祥根必须迎难而上。从2006年下半年开始到2008年初，在张祥根的强力推动下，砀山举行了四次公推公选，以图“把真正想干事、能干事、干成事、好共事、不出事的干部用到重要的岗位上来”。

同时，张祥根还利用砀山当地的各种媒介――广播电视台、县政府网站、《今日砀山》公众网等，将这些变革传递出去，以在砀山当地干群中寻找到舆论的支持与认同。

“我们需要借助媒体，通过一些形式将我们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传递出去。”张祥根向《决策》分析道，“因为我们不可能有如此多时间与精力将所有的岗位都拿出来进行公推公选。这就需要我们借助媒体，通过一些形式向全社会、群众表明县委县政府在推进选人用人制度改革上的决心。这样才能让大家都参与进来，营造一个民主的氛围。”

在基层，普通群众更多的是通过电视，而非网络，来了解政府的运作，电视直播相对于录播而言显然更能达到其传播的效果。“可惜当时我们电视台的条件不成熟，不然我早就做电视直播公选了。”张祥根笑着告诉《决策》。由此可见，张祥根对于电视直播公选“谋划”已久。

2008年4月1日，“‘梨园春’走进砀山”在河南电视台与砀山电视台成功直播。直播的成功让张祥根看到了构想实现的转机，“这次晚会的直播让我们开始突破技术上的限制，让我看到我们完全可以搞公选的电视直播。”而3月份南京直播的成功，显然给了张祥根更大的信心。

摸着石头过河

当张祥根看到突破的希望时，其构想实现的机遇也在不久之后来临。

4月中旬，“梨花节”之后不久，砀山县卫生局局长即将退休，加上在上年度行风评议中遭“末位淘汰”的县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局长等两个职位，以及“在张祥根书记坚持下拿出来的县委组织部副部长”职位，砀山4个职位空缺，电视直播的第五次公选开始启动。

“从4月下旬开始，我们就着手制定相关方案了。6月13日，县委常委会一致通过这个方案，其中包括进行电视直播。”砀山县委组织部办公室科长王杰告诉《决策》。

在随后下发的《砀山县民主推选部分科级领导干部实施方案》中，关于演讲答辩环节，其中仅写道，“包括竞职演说和现场答辩（具体办法另行规定）”。对此，砀山给出的解释是保密。

在这一原则的限制下，即便有南京直播在前，砀山也无法大张旗鼓地到南京考察或者邀请相关专家进行指导，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原本我们计划每个职位都设一道必答题，但是考虑到后面回答的候选人，可能会综合前面候选人的回答来组织自己的答辩，有失公平，就取消了。”砀山县委组织部部长张代君告诉《决策》。在各候选人演讲答辩时间的安排上，砀山也从最初的15分钟，压缩至10分钟，再到5分钟，最后又回到15分钟。

在组织部细化电视直播具体操作方案的同时，按照《党政领导干部任用条例》的相关规定，砀山此次公选的其他程序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7月3日，在砀山全县环境治理大会上，“张祥根书记突然宣布正科级以上领导干部会后留下，然后就对这4个职位进行公推，每人一票，每个职位按照票数取前5名。”砀山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砀山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朱少峰告诉《决策》，“我都没有想到我会被推选到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局长的候选人中去。”

在此后的几天，砀山电视台再次请来相关专家对技术设备进行调试。

到7月10日下午，张祥根等砀山数位领导再次开了一次碰头会，“议题只有一个，就是再次讨论并最终敲定是否要电视直播。”张代君告诉《决策》。其谨慎的态度可见一斑，“毕竟把这个严肃的政府流程，全过程的用直播的形式来展现，本身就是需要一定勇气的。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在直播的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有意外发生。而这些意外一旦发生通常就意味着政治风险。”南京大学传播系主任杜俊飞教授向《决策》分析道。

当对电视直播再无异议之后，张代君立即回到组织部，联系各职位的候选人，通知第二天开会。在7月11日的会议上，张代君第一次正式向各候选人宣布将在13日进行电视直播的演讲答辩，并公布了具体流程与演讲具体要求。

等到7月12日，演讲答辩现场的近200位评委接到电话通知，才知道自己是评委。“这样即便候选人想‘打招呼’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更何况候选人还要准备各自的演讲稿等。”张代君笑道。

也就在当晚十一点左右，张代君才有时间联系公选岗位各分管的副县长，“让他们每人出几道答辩的题目。”张代君告诉《决策》，“本来我们也计划按照南京的模式，在答辩环节让场下的评委自由提问，但是考虑到在场的都是砀山人，与候选人必定各有亲疏，如果他们提问可能会有失公平，最后就决定统一出题。”

当晚，各职位答辩题目汇总到组织部后，张代君从中为每个职位选取或重拟5道答辩题，誊写到白纸上，密封入信封中。“一切都是为了公正与保密。”张代君笑道。

“总的说来，除了电视直播这个手段，其他的我们都是严格按照《党政领导干部任用条例》来操作的，在程序上，我们没有违反纪律。”张代君告诉《决策》。

那5个半小时

7月13日，最激动人心的环节开始了。

早上8点，担任当天活动主持人的张代君突然发现，原本计划的150余份评分表远远不够，“当时大概到了180多人，大家很关注这件事情，第一次嘛，很多农村的党代表、人大代表也都过来了，有的做生意，今天也不做了。”张代君告诉《决策》，“有的是图个新鲜，也有人想见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南京现场观众的组成相似，砀山当时的评委主要由砀山各级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四大班子成员等人员担当。但相对南京而言，砀山评委的组成更具有延伸的可能性与深意。在采访中，当被问及评委中是否有群众代表时，砀山一位官员立即答道：“怎么没有，我们县一级的党代表、人大代表很多都是普通群众。”

8点10分左右，演讲答辩正式开始。“首先进行的是县卫生局局长的竞职。”砀山县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陈猛向《决策》介绍道：“4个候选人先抽签决定先后顺序号码，每一个号码对应一个装有答辩题目的信封。每个人有15分钟时间演讲，全部演讲完之后才能把答辩题取出。但是你抽到的答辩题并不是你回答，而是由你提问前一位候选人，比如2号问1号，3号问2号……”

“有的在演讲环节一次头也没有抬，有的在答辩环节5分钟的时间内，只说了两句话，同时另外一位候选人却不仅将时间用得满满的，最后还被敲锣强制结束。”一位参与电视直播公选的官员回忆起大家青涩的表现笑道。

不过这些青涩的表现，并未掩盖砀山在此次电视直播演讲答辩中突破性设计：评委现场打分，现场统计分数，现场公布，并根据成绩现场淘汰，实现各职位候选人“五进三”。

“我们的计分标准是百分制，演讲60分，答辩40分，主要从自我认识能力、分析与处理问题能力、应变能力、表达能力等方面去评断。”陈猛告诉《决策》，“为减少人情分，最大程度达到公平，我们还去掉了10％的最高分与最低分。”

10点左右，当县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局长职务演讲答辩完之后，前面两个职务各候选人的得分情况亦统计完成。各候选人成绩当场公布，卫生局长4位候选人中按照得分高低取前三位，城管执法局局长5位候选人中同样按照得分高低取前三位。

竞争最激烈的是随后的县委组织部副部长职务，陈猛告诉《决策》：“我们那一组各候选人之间竞争非常激烈，得分差距很小，我当时是第一名，得分96.960，第二名得分是96.887，差距只有零点零几分。”一位现场被淘汰下来的竞争者认为，现场被淘汰了心服口服，“这种公开透明的竞选活动，是选拔任命干部的有益尝试，远比‘点名任命’要公开透明得多。”

相较于南京与贵阳的电视直播公选，砀山也许是最没有“背景”的自选创新动作。正因如此，“砀山电视直播流程的设计才更具有普适性，它不存在贵阳的争议，也比南京更为完善与创新，充分考虑到了现场的控制。”相关专家向《决策》分析道，“显然，对于一个县级可能的操作空间而言，砀山电视直播的流程设计具有可复制性。”

直播当天，很多砀山县百姓都是一直盯着电视屏幕看完整个竞选过程的。官庄镇刘楼村村民李伟说：“看这种电视直播就是过瘾，老百姓的眼睛总是雪亮的，我们不仅能从电视上看出这些干部的水平咋样，也能监督选拔干部是否公平、公正。”

（至本文截稿时，陈猛已就任砀山县委组织部副部长、朱少峰已就任砀山县域管局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