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王家卫

时间:2022-07-27 11:16:14

在香港,甚至在整个华语圈,王家卫都是一个神话。影评人史航曾对王家卫的名字做出这样的解读:王家卫一直是香港电影业的一个异数,一个奇迹――“家”是“大家”的“家”,“卫”是“前卫”的“卫”――他使大家变得都很前卫。

这一次,王家卫又尝试了前人从未做过的事情――用千万的资金、三年的时间,修复15年前的旧作《东邪西毒》,让曾经看得懂和看不懂的人们再次为之癫狂。

香港制造

1958年,王家卫生于上海,5岁的时候他随家人移居香港。用画家陈丹青的话来说:“上海养育了中国电影,然后拱手给了香港,然后香港又造就了这个戴墨镜的人(王家卫)。”

60年代的香港影院林立,王家卫当时家住尖沙咀,附近就有好几家影院,而且它们立场分明,除了放“左”派电影的,还有的放台湾片,有的放邵氏公司的本土电影。王家卫的母亲是一个对电影非常狂热的人,父亲是晚上上班,所以每天白天上完课之后母亲就接他去看电影。他们不吃午饭,就买两个包子去看一场电影。和特吕弗、马丁・西科塞斯一样,王家卫是个在电影院里泡大的孩子。他用“活色生香”这样的词汇来形容那个年代。即便几十年过去了,他依然能如数家珍地回忆当年银幕上的女性:白燕、于素秋、林黛、周璇……

一鸣惊人

“对于是否能成为大师,或者影评人的评语,我认为不太重要。我拍电影就是想把我做孩子时的喜悦、伤心、失落带给观众。”30岁时,王家卫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1988年,他的导演事业从《旺角卡门》起步,带他入行的是朋友谭家明,在此之前,王家卫曾长期以编剧的身份和谭家明合作。

据说为创作这部电影,王家卫曾与黑社会的一些人交往,深入了解这些人的生活状态,体现在影片中便不再是惯常此类片中性格、品行、身份黑白分明的人物。片中的阿华、苍蝇、汤尼更多呈现出社会边缘人的灰蓝色调。另外,片名《旺角卡门》还有一则有趣的传闻:当年这个本子不叫《旺角卡门》,只是王家卫在筹拍这个故事时,脑海中同时在筹划有着《卡门》式故事的另一个剧本《旺角卡门》。在影片拍摄过程中,王家卫以为正在拍摄的故事便应是那部《旺角卡门》,然而拍完后却感觉片名不太对,但似乎无伤大雅,于是仍用《旺角卡门》做了片名。这则传闻的真假无从考证,但这种作风确是王家卫所特有,在他今后的创作中更是愈演愈烈。

意外经典

《旺角卡门》是王家卫的处女作,他还属于“战战兢兢”地上阵。女主角张曼玉彼时还只是个演技稀松的花瓶。那段公车站的戏,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经典耐看,可是很少有人知道,拍摄时,生涩的张曼玉胆怯得两腿发抖,对白也无法完整地念出来。

王家卫拍《阿飞正传》的时候也非常痛苦,那个电影曾经被他认为是最糟糕的经历。阿飞在杂货店内的那段经典独白,原本是要拍一个球场的外景,张曼玉跟张国荣都已经各就各位,可是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雨。不得己他们才挪到屋子里去拍,当灯光重新布置完毕时,外面突然之间又放晴了……

《阿飞正传》票房惨败,而比票房不好更要命的是,当时很多人不喜欢王家卫的电影。王家卫的一个朋友在电影院看完了《阿飞正传》之后,有人问他认不认识王家卫,他一口否认。人们对这部片子失望至极,是因为他们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类似于《英雄本色》的片子。在韩国的影院里,《阿飞正传》放完之后,甚至有很多观众把汽水瓶扔到银幕上。

刚开始拍《重庆森林》时,王家卫没有拿到批文。因为电影必须要在25天之内拍完,所以一向慢吞吞的王家卫必须要白天写剧本,晚上拍镜头。既没有批文,也没有脚本,一切就像在抢东西一样。影片中的“重庆森林”其实是尖沙咀的重庆大厦,王家卫就在那附近长大。据说那里有超过100家的招待所,住着来自各个地方的形形的人,消防局说那里随时都可能着火,因此年幼的王家卫被禁止进入。而这一次,导演王家卫终于可以将重庆大厦拍入镜头,片中有个镜头是林青霞戴着假发往一栋大厦走,现在看起来,那段镜头的摇曳是那么自然而令人迷醉,可是真实的拍摄场景却是扛着摄像机的杜可风被一群保安追打……杜可风的胳膊、肩膀都受了伤,林青霞也难免受牵连,而那个镜头却被完美地捕捉下来了。王家卫说:“我的头也被打了,因为我就在旁边。”

宣传《2046》时,人们都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王家卫的创作初衷颇让人意外:“四年前我第一次开始考虑这部电影。它和当时香港即将回归中国的实际境况紧密相连。那时,中国政府承诺50年间香港不发生任何改变,这让我想到了未来,想到一个关于承诺的记忆的故事。”于是,便有了《2046》――从1997年开始的“50年”。

有个女人

1980年,王家卫从香港理工大学平面设计专业毕业后,在牛仔裤专卖店找到一份工作。在酒吧,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叫阿美,是在澳大利亚留学暑期回来打工的。那个夏天,王家卫每天都和阿美在一起。这段美好的初恋,后来被王家卫拍到电影《阿飞正传》里。

暑期结束后,阿美回到澳大利亚,意味着这段感情的无疾而终。阿美走的那个晚上,王家卫又去了酒吧。他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第一个进来的女人,我就会喜欢她。”结果最先进来的是一个戴墨镜的女人。

这个戴墨镜的女人叫陈以靳,是TVB的电视节目监制,为了拍一部连续剧,眼镜都熬红了,便戴墨镜到酒吧休息一下,没想到遇到了王家卫。聊了一会儿,她发现这个卖牛仔裤的小伙子对电影有独特的理解。分手时,陈以靳建议王家卫去报考TVB的导演班。

王家卫参加了导演辅导班,与陈以靳的来往密切起来。当时陈以靳算是王家卫的顶头上司,她不仅在创作上给他好的建议,在他熬夜时,还为他煲粥。就这样,王家卫进入了演艺圈,不仅在创作上有了很大的提高,两人的感情也与日俱增。

一次,陈以靳看到王家卫因为拼命熬夜,眼睛熬红了,就买了一副墨镜送给他,心疼地说:“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爱惜。”从此,这副墨镜就没有离开王家卫,许多年后,戴墨镜成了王家卫的招牌形象。

1981年,王家卫开始撰写电影剧本,但一直没有太大突破。陈以靳当时已是比较成熟的导演了,她对王家卫说:“你要想有所突破,就必须自己导演电影,开创属于‘王家卫’的电影。”她的一席话令王家卫茅塞顿开。也就在这时,陈以靳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王家卫,并愿意为他的所有电影担任出品人。她开始东奔西走,劝说电影公司老板投资,物色香港第一流的人才为王家卫做班底。在陈以靳的支持下,王家卫1988年导演的处女作《旺角卡门》获香港金像奖十多项提名。

1990年,陈以靳极力游说投资者邓光荣拿出了4000万港币供王家卫拍摄《阿飞正传》,并获得了第十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最佳美术指导5个奖项。王家卫曾说:“我拍电影的时候,我管小事,老婆管大事。”事实上,正是陈以靳力邀杜可风、张叔平加盟,和王家卫组成了“三剑客”。

王家卫的许多拍摄灵感也来自妻子。一次,陈以靳不经意地说道:“因为小时候家里房子小,很多人住在一起,所以我从小就梦想当空姐,这样就可以自由地飞来飞去。”这对王家卫启发很大,以后的电影里,王家卫常使用封闭空间:地铁、狭小的房间、笼子间……而除了店员外,空姐是女性唯一的正当职业。2000年,影视圈里桃色新闻迭起,陈以靳便建议王家卫拍一部相关的电影,并提出用周璇的歌曲《花样年华》做片名。王家卫采纳了妻子的建议,结果《花样年华》又大受欢迎。

在一次香港电影颁奖典礼上,主持人问王家卫最感激的人是谁,他说:“当你年轻时,以为什么都有答案,可是老了的时候,你可能又觉得其实人生并没有所谓的答案。如果真要选一个人生的唯一答案的话,我会说――我的太太!没有她,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那一刻,台下的陈以靳泪流满面。

杜可风:其实不懂

问起和王家卫的关系,杜可风用“老夫老妻”来形容,“将近二十年的亲密合作,已经是我对他最完美的评价。如果你不爱一个人,怎么会跟他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呢?你是因为爱他,才觉得生活如此充满意义,对不对?”

可他们的合作方式却恰恰是最不“老夫老妻”的那一种,“我们从来没有单独吃过饭、聊过天。怎么交流啊?就是他(王家卫)问我,有没有看过某本书?听过某段音乐吗?如果没有,我会马上去找来看,或者听。如果有,他就会告诉我,他要的就是那个感觉。”拍《春光乍泄》时,王家卫就曾经拿着一段音乐,让杜可风照着这个感觉去拍摄一条公路。“但我很喜欢跟他这种合作方式。我去年在好莱坞拍片,他们每个镜头都要反复讨论,我在旁边都觉得快睡着了。”

在杜可风的眼中,王家卫也有很生活的一面,“他总是习惯叫我宝贝,比如‘刚吃完火腿煎蛋的宝贝’、‘早上刚刚起床的宝贝’等等,至于宝贝前面的那段话,是根据他每天的心情变化的。”

谈到王家卫的电影,杜可风说:“在生活中你一旦作假,早晚有人会看穿你,所以一定要以你的本性为出发点。王家卫的电影一定是以他的个性为出发点,我们不是拍广告,而是在拍电影。电影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刘镇伟:是个无赖

1992年,王家卫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独立制片公司――泽东影业,刘镇伟是他的合伙人。

几年前,两人初次相识时还都只是穷编剧,电影圈其他人都不怎么喜欢他们。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对方,两个人都开始觉得好像有了点希望。于是,他们每天去不同的电影公司讲故事,回来之后就互相安慰和鼓励。直到有一天他们同时向对方报喜:各自接到了自己独立执导的第一部戏。不久,刘镇伟的《猛鬼差馆》和王家卫的《旺角卡门》均大获成功。两人还相约,用《猛鬼差馆》里的人物“技安”和“金麦基”作为将来编剧的笔名,刘镇伟后来兑现了承诺,可王家卫却死也不肯用金麦基这个名字。

刘镇伟自认为没有王家卫那么“厉害”,“我是先编后导,他可以边编边导,我就必须先写剧本,之后我会把整个剧本画成连环画。”王家卫拍摄《东邪西毒》的时候,已经讲好由刘镇伟接拍续集。结果王家卫又犯了老毛病,《东邪西毒》迟迟拿不出来。“一月之前他在拍洪七公打来打去,一个月过去之后洪七公还在那里打,投资方就不干了。王家卫来找我说他的片赶不上贺岁了,要我赶一部来贺岁。我说你第一集都没拍完,我第二集怎么拍?他说:不要了,搞笑就好。”结果,刘镇伟真的按自己的喜好拍了一部《东成西就》,用的就是《东邪西毒》的原班人马。可是辛苦了这些演员,他们白天在《东成西就》这边耍宝,晚上到《东邪西毒》那里玩深沉、装忧郁。

这两部套拍出来的片子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上都是大相径庭,却不约而同地成为两位导演的代表之作。《东成西就》2000多万的票房收入,还多少挽回了《东邪西毒》的票房损失。“很多人奇怪我们为什么会成为死党,我们俩一个拿奖,一个拿奖金,这样天下无双的组合走到一起,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刘镇伟说,“实在很难拒绝王家卫这个无赖。”

梁朝伟:给我指路

《阿飞正传》是梁朝伟和王家卫第一次合作,第一天的工作便给了梁朝伟一个下马威。第一个镜头是“吃梨”,这个简单的镜头,王家卫竟拍了27条,直到今天,梁朝伟仍记忆犹新。

《2046》是梁朝伟跟王家卫的第六次合作,片子足足拍了五年。梁朝伟说:“我演戏演了20年,但从没试过在5年里出演同一个角色,感觉比较累,心里面老是有一件事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完结似的,觉得很痛苦。但我知道,一定要把它拍完。”

“在《阿飞正传》里的那个镜头对我来说意义非同一般,因为在没有拍那部电影之前,我对演戏失去了兴趣,觉得自己怎么演都不能再进步了。然后就碰到了王家卫,我拍完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还可以演成这样,突然间兴趣又回来了。跟王家卫合作的时候,他可以发掘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些内在的潜力。所以那个镜头对我来讲,有非常大的意义。”

“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基本上我们的合作方式是很少讨论剧情,只是集中在演。他每天都是坐在那里发呆,想自己怎么去拍,因为他肩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我也不好意思去问他,他给我什么我就去演什么。我一直觉得演员的本分就是帮助导演表达他要表达的东西,不需要知道得很清楚,他清楚就可以了。”

“在他的电影里,演员的表演特别好,可能在其他电影里面表现没有这么好,但在他的电影里表现就特别好。很多时候连你自己都不能察觉的一些性格,他都会发掘出来。而且他很随和,讲故事很厉害。他可以在适当的时机不留余地地激发我、激怒我。和他拍片就像谈恋爱,折磨,痛苦,又欲罢不能。”

“他要求太高了。他觉得明天再拍一次肯定比这次好,后天拍一次也会比明天的好”。

张曼玉:走进现场

《花样年华》是张曼玉与王家卫的第四次合作,也是张曼玉最后一次出演王家卫的女主角。

作为导演,王家卫最大的长处就是擅于发现演员身上的优势和特别的感觉,然后将它表现出来。“十年前我找张曼玉拍戏的时候她是香港小姐。”王家卫说:“她刚刚开始拍戏,而我是第一次当导演。每个人都说她很漂亮,但不会演戏。可我不那么认为。我觉得她作为演员的条件是很突出的。她的身体语言是很丰富的,这就是她最大的长处。所以我就跟她说,你应该发挥你的长处,就这么简单。”

《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韵味十足,一举手一投足都撩拨着观众的心弦。“演那个角色本来很难,但王家卫导演给了我很多时间。戏拍了十五个月,我累坏了,又生气、又失落、又伤心,好想念我的朋友,真不想干了。但正因为如此,我才有足够的时间去体会角色的心情。我想大概过了九个月我才开始完全融入,到影片结束时,我已经变成了角色中的人,所有的感受都是从她的内心生发出来的。感觉到穿着旗袍的紧得令人动弹不得的局限。理解了她们为何会收起自己,而不敢表达出来。”

“是我用我的身体去感受那个女人。可能因为我穿着旗袍,从而使自己说话的声音、手指的活动、坐立的姿势等都跟平常有明显分别,而我可输入的就是这些有形的东西,情感的输入反而不多。这部戏如果是三个月拍完肯定不行,但我们拍了那么长时间,慢工出细活吧。我对自己在《花样年华》中的表现还是满意的。”

“到后来我就再没有问了,因为问了都是白问。”张曼玉说:“即使王家卫给你一个答案,那也不是真实的,因为连他自己都不能肯定。而且他导戏是很在乎演员本身的,他还会翻看过去拍过的片子,或者去现场看过布景才会被激发。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在演什么,但我信任他,相信他会把那片段剪得很好的。”

通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张曼玉开始自己揣摩人物,并把她对人物的感觉跟王家卫讨论,然后一起塑造出角色来。每天,王家卫和她在现场现编现排,但每天又会把昨天的想法。张曼玉以这种方式参与着《花样年华》的部分编剧工作。

张曼玉:“他是惟一能掌握到我最好一面的导演。王家卫是特别敏感的,他能看到其他导演看不到的地方,永远把我最好的一面拍出来。他不怕花钱花时间,总之要找到你最好的一面为止。”

刘嘉玲:家卫情结

从1930到80年代,所有香港电影都是在演戏,但王家卫要拍的是生活,不要你在里面有一丝的演戏。

拍戏都有剧本,但王家卫拍《阿飞正传》不是。他把我丢到一个很大的化妆间,告诉我:“你进去后,知道男朋友张国荣走了,只看到张学友,”其他让我自行发挥,要哭、要笑、要发疯都可以,我当场呆掉,不知道怎么演,心里很不舒服,一直NG。

有一场擦地时和张国荣对话的戏,我擦了27次,又旧又油的地板,被我擦得又亮又干净。那时我怎么擦王家卫都不满意,直到全身发热,整头冒汗、把头发浸湿,这时,第27条,王家卫说,OK。他告诉我,“我就是不要你优雅地擦,我要闻到你的味道、感觉到你的气温。”

这场戏有种很复杂的男女感情关系,因为我演的被张国荣给甩了,擦地是一种情绪反应,但那时我才20几岁,根本没那么深的体会,所以导演只有折磨你,让你进入那种状态。

美术指导张叔平的考究、细腻也让我没话说。以1960年代为背景的《阿飞正传》里,我得穿上在腿后有缝合线的丝袜,但那条线常会歪歪扭扭,得一直去拉、或调整,觉得很讨厌,不想穿。但王家卫说,张叔平找来的丝袜就是要你做出那个年代女人会有的各种小动作,我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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