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的老狼

动物园要淘汰一对25岁的狼。25岁的狼是非常年老的狼了。按照以往的做法，淘汰的方法是这样的：把笼子上的吊门打开一半，等狼探出脑袋来，就悄然放下吊门，夹住狼头，用铁棍狠击几下，狼就会一命呜呼。

墨西哥某有线电视台得知这个消息后，马上派人和动物园联系，签订了一份合同。原来，这家电视台要拍摄一部名叫《狼的故事》的专题片，这两条老狼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当然不能用老办法打死狼，一切得按合同办事。

这一对老狼被转移到一个可以移动的铁笼子里。这个笼子又被搬运到一块草地的中央。这块草地被一些灌木丛包围着，灌木丛之外还有一道铁丝网。这儿原本是圈养袋鼠的地方。导演要在这儿拍摄专题片的结尾部分：老狼之死。到开拍的时候，铁笼子会被撤走。这一对老狼出现在屏幕上时，就和在荒野里一样自然。

这么摆布并没有引起两头老狼的反感。这对狼被囚禁了将近20年，对什么事都不大在乎了。

不过，这一次它们不得不在乎，因为按照剧本的规定，这对狼必须被活活地饿死。

早晨7点光景，老狼看见管理员推着装满食物的小推车在灌木丛那边出现，于是立刻站了起来。它们灵敏的鼻子已经闻到了生肉的香味。以前，它们每天能从管理员那里得到一小块好吃的生肉和一些不好吃的食物。但这一次，管理员并没有送水和食物来，小推车吱吱嘎嘎地远去了，消失了，而且整整一天再也没有出现。

两条狼在笼子里一声一声地嚎叫。这叫声起先是一种呼号，好像在提醒管理员别把它们忘了。后来的嚎叫是一种怒吼，在向人提出抗议。再后来，这叫声成了，凄厉得要命。它们在笼子里疾走，奔突，最后虚弱地卧倒了。

傍晚时分，电视台的导演和动物园的一名专家来到了笼子边。导演请动物学家估计一下这一对老狼在断食又断水的情况下还能活多久，到什么时候狼将不再对摄制组的人员构成威胁。动物学家的结论是3天，因为即使按常规进食，这对老狼的寿命也只有几十天了。

这一对老狼毕竟和人打过近20年的交道，虽然听不懂人的话，但能大致猜出人的意图。它们明白人类要处死它们了。

狼是不怕死的动物，同时又是最不肯轻易死去的动物。如果这个笼子没有铁皮制成的笼底的话，它们一定会在一夜之间掘洞而逃。这天夜里，又饥又渴的老狼拼命把尖嘴从笼缝里挤出去叼食笼边的青草。吃青草至少可以稍稍减轻一点口渴的痛苦。

第三天傍晚，导演来了。他打算晚上就弄走铁笼子，录制老狼垂死的镜头。

两条老狼已经3天没吃没喝了，它们趴在笼子里，眼皮耷拉，舌头软软地拖在嘴角，全身肌肉松弛，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导演试着用一根小木棍慢慢去接近公狼的头部。当小木棍靠近时，公狼睁开了一只眼睛。导演就在这只眼睛里看到了狼的仇恨、狡诈和残存的生命力。导演放弃了当晚录制的念头。

导演走后，从灌木丛里走来了一只大黄猫。这只从小生活在动物园的黄猫很通人性，猜到这里将会发生有趣的事情，所以来凑热闹。黄猫鬼鬼祟祟地绕着铁笼子走了一圈，然后突然冲着狼大叫了一声。两只狼只微微动了一下耳尖，连眼睛都没睁开。黄猫看出狼快死了，很高兴，很想作弄一下垂死的狼。可它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花招，转了几圈之后便走了。虽然是垂死的狼，可散发出的狼的气味还是让黄猫觉得心神不宁。

第四天，导演又来了。他还是用小木棍去试探老狼。这一次两条狼已变得木木的了，除了腹部不时有一点起伏外，在它们身上再难找出一丝活着的迹象来。导演决定当晚就撤笼开拍。如果狼真的死去，录制计划就会落空。

导演刚走，那只幸灾乐祸的黄猫又来到了笼子边。这一次它已想好了作弄狼的办法。它要爬到笼子顶上，在老狼的头顶上拉屎撒尿。它憋着一大泡尿，存心想好好戏弄一下老狼。

黄猫开始沿着笼壁向上攀爬。这可是猫的拿手好戏。

就在这时，公狼的眼睛突然露出一条缝，它猛地抬起头颅，向黄猫扑去。这是黄猫万万没料到的。公狼本想咬住猫爪，但极度的虚弱使它的动作不再准确，它只咬住了黄猫的尾巴。

黄猫惨叫着，拼命抓住铁栅栏，不让狼把它扯进笼子里。其实公狼这一扑几乎用光了力量，它已经没有拉扯黄猫的力气了。公狼的牙齿在簌簌发抖。

母狼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场面强烈地刺激了它。它拼力抬起头，挣扎着想去帮助公狼。但是它没能做到这一点，它比公狼更虚弱，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惊慌失措的黄猫已被吓到屁滚尿流的地步，一泡热尿就这样喷在公狼的头上。正是这尿液救了黄猫的命。干渴万分的公狼，急忙放弃了咬着的猫尾巴，舔着不知从哪儿来的水。

黄猫狼狈地逃离铁笼子，逃到屋顶上，舔着被狼咬断的尾巴，抖了老半天。从此它见到狼皮也会吓得灵魂出窍了。

这时候，导演带着他的摄制组来到了草地上。导演派人撤掉铁笼子，让两条老狼趴伏在草地上，还叫人给两只狼喂了一点点水，好让狼稍微恢复一点活力。

公狼先睁开了眼睛，眼内闪着绿幽幽的光，充满了仇恨和杀气，盯住了对着它的摄像机。

母狼也睁开了眼睛，眼光却投向公狼。

公狼发现了母狼的举动，低下头去和母狼对视着，喉咙里还艰难地发出一点儿嘶哑的声音。母狼挪动了一下身体，把自己的头颅枕到公狼的前爪上。公狼呜咽着，磨蹭着母狼的脸颊……

导演对这一对老狼的表演非常满意。专题脚本就是这么写的：历经磨难的一对老狼相依为命，在荒野中平静地躺着，渐渐失去了活力……

导演高兴地说：“太精彩了！太动人了！”

在水银灯下，两只老狼头枕着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连一点点动静都没有了。大家都以为它们真的死了。

录制结束时已是深夜时分，导演带着人走了。动物园的管理人员因为困倦，也没有及时处理死狼，都回去睡了。

导演回到驻地，躺在床上，还在想着那一对被活活饿死的老狼。这两头老狼不可能活得长了，但如果不是拍电视，它们不会死得这么痛苦。它们被囚禁了漫长的20年，活得很痛苦，为了他的电视又死得非常痛苦。导演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这样想着就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导演就赶到了动物园。不知怎么的，他还想去看一看那对死去的老狼。按照合同，摄制组还要负责死狼的埋葬事宜。

当导演走过铁丝网，穿过灌木丛，把目光投向草地中央时，他全身的毛发一下子竖了起来。

那只公狼奇迹般地复活了，而且很神气地站立在那里，眼睛里闪动着绿幽幽的凶光，嘴角沾满了紫色的血块。母狼不见了，只在公狼的脚边留下了一堆灰白色的毛和啃光了肉的白骨。

导演惊叫了一声。

公狼把尖嘴伸向空中，发出一声悲怆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