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与杀害

时间:2022-07-25 08:26:57

如果可以按下快进,你会看见高架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连缀成一条漫长的光河;如果可以按下快进,你会看见人们如潮水般在灰色的楼宇间聚聚散散;如果可以再按一下快进,你甚至看不见我们,更听不见我们说些什么――这些历史的浪花来了又去,最后被时代的洪流裹挟入海――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快进。

是的,我经常这么觉得,觉得我们的存在如此卑微渺小,比起时代,我们又算什么?这庞大的工业时代的一只齿轮似乎比我们都管用,噪音也比音乐主流。于是我感到恐怖,感到坚硬,似乎下一秒就会有机器人从背后走来,说地球已经被我们占领了,你该去哪里,自己看着办吧……

这样的场景在我的梦境里一次一次上演,灰色的血液浸透了一帧一帧的黑白胶片,钝重而感伤。身边每一秒冷漠的生死离别告诉我这并不只是一场简单的表现主义。我想要像叶赛宁一样歌唱乡村,可那毕竟太柔和;我想要像金斯堡一样嚎叫,可惜这世界早已不再对我声嘶力竭的声音敏感。耳边依旧是大片金属磨擦的噪音仿佛齿轮在咀嚼我们的亡魂,于是我听见“刺猬”的呼号。

该怎样定义刺猬乐队的这张专辑《甜蜜与杀害》呢?一种用噪音对抗噪音,以毒攻毒的产物?似乎是。就像我们做着荒谬的白日梦企图开着汽车逃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工业时代――我们跑不快,反而正中它的下怀。于是我在那首《杀死你的时代》里听见开端钝重如金属拥挤产生的蜂鸣,一声声如同丧钟,如同压在胸口的倒计时;然后是噪音,大片噪音成为一种色彩来渲染。反倒是副歌部分似风轻云淡的留白:娇嫩的花朵生长在阴影中,细细的颈,大大的头。这样近乎荒谬的歌词让你想到了怎样的画面?毒奶粉导致的大头娃娃,或者背着和自己差不多大书包的孩子?我突然想起西棣的诗句:我爱你们脑袋空空屁股大大的人类/那些针,闪光的针/插满我们海洋一样的心底/我所有的弦断在你们的琴声中/而你们的手/还在拨弄我眼中的血丝。原来这个世界已经不疼了,准确地说是已经疼到麻木了。麻木到我们甚至忘却一切拼命追求着速度,也不问这失控的车究竟开向哪里,是不是从人类高速飞跃到类人。

前些日子和朋友讨论起千禧年后的孩子们。不过是小学生,我竟惊讶地发现他们在传阅《小时代》。后来证明是我大惊小怪了。一个小学的女孩子给我截屏一些同学的QQ个性签名,触目惊心的是早恋,世俗,憎恨这类情绪,好像我曾认为凶险的一切已然植根孩子们心中。是谁欠了这世界难以偿还的债务,竟让幼小的孩子,用童年去偿付?语文老师在讲春秋战国时期的教育时说,现在的我们都是工业化批量生产的结果。而事实上齿轮的效率比我们想象得要快:轰隆轰隆地轧过来,自己掉进了自己设计的残局。就像恰佩克的剧本《万能机器人》里,人类举起双手倒在机器人枪下的结尾。

这一切无不令人感伤。我怀念清澈的眸,天真的笑,然而世界只给我口蜜腹剑的把戏;我怀念青青的草原,蓝蓝的天空,风澹荡,云苍茫,然而城市只给我逼仄和噪音。后来我听到《闪马》,刺猬乐队巧妙地在乐曲开头剪辑了一段草原上的原声,如此遥远而美好。《生命意味》里女声单声道的念白与男声的歌词交织在一起,呼唤着平等与自由。《白娃娃》里潮湿的白娃娃,或许可以理解成最初干净的灵魂?

忽然忆起刺猬乐队说,这是他们最后一张唱片,今年也将是最后的巡演,因为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不管那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危言耸听,我们都应抱持着对待末日的态度去珍视自己的灵魂。罪恶的工业时代依然有美存在,就如同这些听得见的风景――正义、善良、人本意识,这一切都令人肃然起敬。我始终偏爱具有思想深度的独立音乐人,于是这张连百度音乐都没有收录,豆瓣新歌介绍榜只停留了不到一周的唱片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震撼,是的。不仅仅是因为这支特别的乐队没有键盘而显得略微刚性的音效,更多的则是背转身后对于自我以及时代的反思。

整张专辑在《最后,我们一起去海边》中接近尾声,好似某种古老的预言。大海,大海,我总想起神话里的洪荒。不知洪水散去是否还有另一个世界存在,那里有善良正直的诺亚,以及衔回橄榄枝的鸽子?

抑或只是魔鬼抱来天真的积木,献给人类的童年?

没有人回答我,也没有人敢于回答。沉闷的空气中依旧只有齿轮“咔咔”作响的啮合声。而那春天已经深了,已经太深了――盘旋落日巨大的伤口中,自此遁入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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