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盛开留人余香

时间:2022-07-25 03:41:03

玫瑰盛开留人余香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欧洲,思想文化界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大变革,各领域的大师辈出,比如哲学家尼采、诗人里尔克以及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无论哪一位都是巨擘。尼采的集大成之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尔克的热情洋溢情诗,乃至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彼此之间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除了因为学术本身,有趣的是还缘于一位女性。

她就是令欧洲文化界为之震动着迷的著名作家、思想家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

莎乐美注定是一名传奇女性,除了才情,她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还有和天才男性之间的交往,给双方带来了养料和成长——为此,德国作家萨尔勃感慨她是:“具有非凡能力的缪斯,男人们在与这位女性的交往中受孕,与她邂逅几个月,就能为这个世界产下一个精神的新生儿。”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影子

终生孑然一身的尼采也曾有过一段令他念念不忘且影响了他思想的罗曼史。

那是1882年的春天,在贵夫人梅森葆和哲学家雷波的撮合下,尼采在梵蒂冈的圣彼得大教堂里见到了一个女孩儿。她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和炫目美貌,让这位已然38岁的哲学界巨人出乎意料,他对她说的第一句便是:“咱们是从哪个星球上偶然共同降落到地球的?”事后回忆起来,他给她的评价是:“那是一瞬间就能征服一个人灵魂的人!”

当时的尼采显然情难自控了,加上教堂的神圣气氛冥冥中催生着人向往安定,他因此在认识当天便向这个女孩儿求婚,不果;十多天后再求,依旧被拒。向来目空一切、为了著书立传而甘愿牺牲婚姻幸福的尼采,这一次却触了礁,即便被伤害也仍然不舍不弃,坦言和她度过的时光是“让我拥有人生最美妙的梦想”。

他留下了一张和女孩儿的合影,不过照片上的人是三个:女孩儿坐在小马车左侧的厢板上,手扬一根小鞭子;而尼采和他的好友雷波在前面拉着车杠子,像是被女孩儿所驱使的拉车老马。这照片给尼采那句被曲解了的“你到女人那儿去吗?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做出了某种注解——那名言哪里是表达对女性的轻蔑?可能反倒是表示对心爱之人的臣服与无奈。

以尼采的孤傲谨慎,他为何会如此轻易却又深情地对一个女孩儿如痴如狂?答案或许只有一个,因为她是莎乐美。

1861年,莎乐美出生于俄国一个贵族家庭,有法、德、丹、俄四种血统。从小她就受到良好教育,还在1880年入读当时欧洲第一批接受女生的大学之一的苏黎世大学,广泛涉猎了宗教学、哲学、文学、历史、考古学和语言学等,造诣很深。养尊处优又满腹诗书的她离经叛道,不遵从社会赋予女性的依附于家庭、丈夫的角色安排,而是毕生都在孜孜以求女性的独立和解放。

此时刚刚20岁出头的莎乐美,犹如一个春天的早晨,诗意地充盈了尼采长年孤独的内心。虽然拒绝了尼采的求婚,可她也着实钦佩尼采博大精深的学识和思想,与他在海滨城市蒙特卡洛、拜罗伊特附近的陶顿堡相处了短短十余天,这是尼采一生中唯一的“蜜月”。他们一起散步、长谈,他教她德语写作,讨论今后的合作书写事宜,她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有次他(尼采)十分冷静地说‘我觉得我们唯一的差别是年纪。我们的生活和思想体验毫无区别可言’……我们简直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们相处的日子阳光永远灿烂。我们终日大笑不绝……忧伤从他脸上消失,而这让我满心欢喜。他的眼睛也恢复了往日的明亮和电光。”

莎乐美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冰雪聪明,她不仅给尼采带来了无尽欢乐,也能够恰如其分地理解他。尼采说:“洛雾(莎乐美受坚信礼后,被赐的名字)是人类想象力所及的最有天赋、最善思考的造物”,而她也曾这样评价当时还未出名的他:“尼采的个性充满英雄气质,这也是他最基本的、前后一致的特点,他的所有个性和都打上了英雄印记。”——知尼采者,莎乐美当之无愧。

尼采被她深深吸引着,告诉她:“我现在确实正在寻找衣钵传人;我的脑袋里还真有些在我的书中读不到的东西——我一直在为它们寻找最美丽富饶的田野。”然而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孩儿意志坚决地掌握着自己的人生,她虽毫不掩饰对他的崇拜,但无论是世俗夫妻,还是衣钵传人,她都没有接受,立志“我既不追随典范去生活,也不奢求自己成为谁的典范,我只为我自己而生活”。

这给尼采的打击巨大,他在给神学家兰茨?奧弗尔贝克的信中透露:“这是我经历过的最让人难以吞咽的生命的苦果……就这样,我被自己激情的车轮碾得支离破碎……”然而他最终把痛苦化作了造就精神深度的基石,在1883年2月,与莎乐美分手后仅隔三个月,惊世骇俗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部诞生,唱响了人类至上的精神自由高歌。他坦言莎乐美对此的影响:“在我所有的朋友中,莎乐美是我最珍贵和得益最多的朋友。这段交往让我成熟。查拉图斯特拉因此诞生。”

在尼采孤苦的一生中,莎乐美无疑是一抹明媚亮色,曾给他带去了多少慰藉和对幸福的渴望;而她的离去,却又让哲人于静默中沉思、把苦果化作对人生更深的领悟。因此他始终认为:“与莎乐美小姐的交往是上天对我难以置信的眷顾。”

“诗人之王”的精神故土

如果说二十余岁的莎乐美是一朵含苞带露的玫瑰,绰约风姿无意中撩乱了哲人的心房;那么36岁的她,就是玫瑰在盛放,风华正茂更是无人能挡——尤其是对于天性敏感的诗人而言。

1897年,和尼采初见莎乐美的圣洁教堂不同,22岁的勒内·马利亚·里尔克是在一个舞会上遇见莎乐美。于是像一个巧合,莎乐美不再只做精神知己,而和里尔克真正发生了一段灵欲结合的爱情。

初出茅庐的里尔克,被她慧眼识英雄,因此有心培养这位未来的“诗人之王”。此时青涩未脱的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恋爱,还有女性的温柔、引导与荣誉——而这些,都可以从已然成熟了的莎乐美那里得到!

神魂颠倒的里尔克完全拜倒在这位女王的裙下,在她的带领下漫游欧洲,共同讨论哲学、写诗、唱歌、会友、聊天、游玩……莎乐美为他开启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她丰富的精神世界和人生阅历似一个磁场,而他就是一枚铁钉,无法不被牢牢吸引。陪伴莎乐美两次返回故国俄罗斯的旅程,更是里尔克的一段重要经历,在那里他们拜会了托尔斯泰、契诃夫和高尔基,领略了和西欧世界不同的淳朴民风,里尔克的视野心胸都得以大大开拓。

在这段忘年恋中,莎乐美坦承这是她头一次同时从灵欲两方面真实地感知男人,那是种源自内心与欲望深处的快乐和亲密无间,如私语一般渗入彼此的血液,汩汩流淌交汇。里尔克在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爱中迅速成长,和后来以冷静理性著称的诗风不同,在四年的交往中,他为莎乐美写下了一首首激情澎湃、美得可以让石头也融化的情诗,比如这首: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够走到你身旁,

没有嘴,我还是能祈求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能拥抱你

——

用我的心,像手一样。

钳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不会停息,

你放火烧我的脑子,

我仍将托举你,用我的血液。

对于里尔克而言,莎乐美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个爱人,更是一种他所依赖的精神故乡——莎乐美是恋人,是挚友,更是母亲,是导师,是心甘情愿皈依长眠的故土。

然而莎乐美不是可以被某一个男人所占有的女性,当1901年她认为里尔克已到“心理断奶期”时,便再一次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一个天才。里尔克强烈反对,苦苦悲叹:“你曾是上帝赐予我的至美,如今却成了将我吞噬的深渊”,但对于向来在男女之间占据主动的莎乐美而言都无济于事。

如果说与莎乐美的分手给里尔克心中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创伤,那么这却又是诗人成熟过程中所不可或缺的,因为正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带给了他异乎寻常的敏感和洞悉人生的深刻。他在1903年写出了具有超越时空的影响力的名诗——《豹——在巴黎植物园》。

精神分析学大师的女助手

1911年,50岁的莎乐美好像一朵午后玫瑰,经历了岁月的沧桑,略微憔悴,可更显得有厚度和风韵。这一年的她,平静优美地掌控着人生航线,又一次做了一个惊人之举——成为了精神分析学大师弗洛伊德的学生及助手。

早在24岁,她就写出了《与上帝之争》和《露特》两部哲理小说,在欧洲文化界一举成名;加上多年来的学养积淀和诸位文化名流的交往,早已为她打下了足够的基础。因此当1911年,有缘认识了弗洛伊德后,莎乐美很快便凭其智慧和能力赢得了弗洛伊德的信任,顺利入了师门。

在随后25年时间里,莎乐美一直跟随弗洛伊德孜孜不倦地研究精神分析学,以女性的独特身份为老师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和视角;并在自己的日记中详细记载了老师的工作情况,成为后人研究弗洛伊德的第一手材料。

她以崇拜者、学生和助手的三重身份进入到弗洛伊德的工作生活中,在整整25年的岁月中,在每一次全神贯注的实验中,在每一篇详实客观的分析报告里,在每一项研究迟迟没有进展或者取得了突破性成就时……她都在那里。她默默陪伴着这位心理学大师,和他在灯下促膝长谈,替他在夜间红袖添香,同他分享长年累月里的无数个片刻和瞬间。

这种亦徒亦友的情谊细水长流,以润物细无声的形式一点点深浸入弗洛伊德的心中。虽然我们无法复原历史,可通过一张弗洛伊德诊所的照片,我们却可以清楚感受到弗氏和莎乐美之间的深厚感情——在照片上,弗氏的书架上方挂着一张莎乐美的小照。

这位素以“男人的天使,自己的上帝”而闻名的莎乐美,不仅因其才华和魅力而享誉无限,更因和诸位天才式人物的思想交往而给人生增添了传奇的一笔。她享受男性对自己的欣赏与宠爱,和他们分享思想、交流情感,却也始终保持着独立坚定的姿态。

我们很难从世俗道德上去评判她,然而不能不承认的是,她的确有能力启迪所交往的男性,为他们带去创作灵感和源泉;并且她的一生,是至性丰富的一生,代表着当时女性的普遍诉求——从长久以来占据主流的男性背后走出,不再做依附于男人的影子,而是登上历史舞台,勇于展示自身的价值!

莎乐美这朵玫瑰就是如此美丽而热烈地绽放过,她的幽香长久萦绕在大师们的心房,也给世人留下了无尽的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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