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谣人@方言

时间:2022-07-22 11:10:18

2004年6月,苏阳在银川办了一场小型演出,就叫“土的声音”,这个重金属的音乐人抖落一下身子,从此开始都是西北的尘土味漾满了鼻腔。对苏阳而言,脚下这片土地是过去未曾发现的宝藏,家乡的土话现在才是他最有力量的表达。

从踏进幼儿园开始,我们开始接触一种全新的腔调,儿歌为什么是这样在唱?到了小学,我们又用好几年纠缠于每一个汉字的发音,它成了考卷上一道又一道填空题。从《静夜思》到《琵琶行》,无论你来自什么朝代,都成了说着普通话的古代人。有一天,当我离开故乡,听到的最多褒奖——你一点儿口音都没有。终于成了会说普通话的普通人。当然,作为重庆人,说普通话是有死穴的,你别问我“男子篮球”或者“荷兰”跟“河南”的事。

普通话,诞生于1955年的一次会议上,从此成为标准的汉语,迅速覆盖广播、电视、儿歌……它不单单让各地的人们交流变得更加便利,也慢慢拥有了一种无上的正确性、权威性。地域特色鲜明的方言越来越式微,特别在大众传媒上,几乎没有了任何地位,新闻先是不能用方言播了,然后方言电视剧受到限制了,电视剧里的革命历史人物都必须学说普通话了……于是方言只存在于市民的、草根的交流中,它是不规范的、不标准的、不上档次的、不合乎发展方向的。回到重庆,我理所当然说的是故乡的话,但快餐店的点餐小姐坚持服务规范,操练起蹩脚的普通话。这一幕出奇魔幻,“先森,你要的套餐没得了,可以试一哈我们新出的产品,现在买一送一。”我只是想点一份炸鸡。

我们常说“乡音难改”,真正留在一个人身上关于故乡的印记有多少?也许我走得足够远,终于找不到家乡那一味辣椒,味觉开始退化,但家乡话一定记得牢靠。不过,现在我开始怀疑语言的顽固性了,它似乎也成了那一味找不着的辣椒。看到QQ群里尚在故乡的同学用方言聊得火热,我竟顿感陌生,跟父母打一通电话,难免还要组织一下词汇。不得不承认,这里全是普通话,这里没有辣椒,味觉必然会退化。

当电视机里穿在夸张裙撑里的新民歌充斥着我们的文艺生活时,总有人想换换口味,有意无意去寻找那一味辣椒。他们坚持用自己的语言演唱自己的歌谣,他们的故事里都是家乡的味道、泥土的气息,他们将自己的身份和故乡牢牢捆绑在一起。在一个同质化的时代里,这一份坚持却显出一份难得的朴实和真诚。

苏阳继续满口的宁夏土话,张玮玮和郭龙只愿记得白银的美好,马飞痛快地吼着陕西话,顶楼的马戏团陪着上海市民过活、生长,五条人执意讲述自己县城的故事,尽管很多人完全听不懂。听不懂有时候显得不是太重要,或许因为被普通话包裹太紧,所以在这些异乡的音乐里居然听出故乡的味道。顶楼的马戏团主唱陆晨说,方言也是在变化的。不过这个时代,恐怕方言是变化最缓慢的,回头望故乡,早是一片天翻地覆的景象,也许唯有从方言里,才能回到那个故乡。

苏阳@宁夏银川

苏阳1969年生于浙江温岭,7岁来到银川。16岁在西安上学时迷恋吉他。回到银川自己组建了copy乐队“弧线”。1994年到北京学习吉他,接受许多新的音乐观念及技术理论。2007年5月获第7届华语音乐传媒大赏“最佳新乐队/组合”和“最佳新世纪/民族音乐艺人” 提名奖。

那些被认为“土的声音”往往最有力量

“我要在北京呆的时间长了,就自己放一段秦腔听听,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好像那才是我的生活,你要放京韵大鼓那就是陌生。”

“月亮偏了西/天快亮了/架上的鸡开始叫了/睡着的阿哥要醒来了/离别的时候到了……”曾经披着长发,一度想成为重金属吉他大师的苏阳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最纯正的“花儿”,“大家开始都是模仿别人,到了一定时候肯定想跳出来,应该有自己的表达方式,老是那种叮隆咣啷叮隆咣啷,我们到底是中国人,摇滚乐用外语唱听起来很舒服,中国话应该有中国话演唱的方式,我就开始找这种方式,开始学一些民歌。”

“我的家住在同心路边上/那里有我的爹和娘/黄河的水呀/在远方流淌/风沙伴我在成长/从哪里来呀/问我的爹娘/不远千里到边疆……”苏阳出生在浙江温岭,7岁跟随支边的父母来到银川。苏阳眼中的银川“一条大街道两个楼,一个警察看两头,一个公园两个猴”。

苏阳实在不想呆在家里,跑到西安念中专,学的是电工,抱起的是吉他。实习的时候从工厂跑出来,加入各种文工团,开始了走穴生活,陕西、河南、湖北,基本跑了个遍,“像我这样的小孩都是被骗的,像给你画饼一样,我们这个团多么有前途,你只要好好干,把歌练好、琴弹好、帮着搬箱子、装台、卖票什么的。实际上这个团一直在赔钱,一直欠着演出费,欠着欠着团长跑了,没主人了,另外一个哥们又接过来了,借点钱接着干。”苏阳那时候不到20岁,他把那段生活称之为“流浪”,“你看贾樟柯的电影《站台》就跟我一模一样,他遇见的事我都遇见过,就感觉把我又给演了一遍。”

刘鸿的《站台》和西城秀树《罗拉》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歌曲,也是苏阳唱得最多的,“《罗拉》其实是首好歌,都是被我们这样的唱烂了。”

苏阳很快就对走穴的生活感到厌倦,到20出头就跑回银川结婚了。儿子今年18岁,刚参加完高考,“我在他这个年龄已经被开除过三回了。”

回到银川,苏阳组了个乐队,开始在夜总会谋生,“我回银川的时候,好多人还说,上次我们在哪儿还干过活啦,没想到有一天你也发唱片了。”

一段迷茫的摇滚岁月后,苏阳听到了“花儿”。

“花儿”又称“少年”,是流行于青海、甘肃、宁夏等地的民间歌曲,因对歌时男方称女方为“花儿”,女方称男方为“少年”而得名。苏阳开始到山里学“花儿”,“花儿是山歌,是农村放羊、种地的人唱的,是山野的东西,现在基本没有农村了,农村都变成城市,年轻人都到城里打工了,就没人唱‘花儿’了。唯独一些老人、留下来的年轻人、中年人还在唱,人数还是很多,但我不认为它是主流的东西。我生活在银川平原,平原的地方‘花儿’少,‘花儿’主要在山区,离我们家大概300公里,在西海固,靠近甘肃,‘花儿’真正家乡在甘肃,我去那儿学了一些。”

苏阳不喜欢采风这一说法,他说自己就是下去喝酒去了。“他爱唱不唱,可能喝差不多了就开始瞎唱,这时候就能听到很多,有时候呆两三天也可能什么都听不到。有时候他唱我也唱,一开始我也很新奇,后来习惯了,就是下去喝酒去,没有那么高雅,说是采风去。有些人就是文艺机构的人,乡村里的文艺团体,他认为自己就是国家演员,不喝酒尽唱那些恶心的歌,说我这首歌在什么地方获过奖,我一听就是创作室写的歌功颂德的东西,你就只能忍着,继续喝,喝到后半场,他小时候会唱的那些就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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