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我们从书中抬起眼来

时间:2022-07-21 01:15:13

本书的“新版后记”里,作者张新颖说起这本小书十年来的辗转生长,像个孩子兜兜转转,交朋友,开眼界,最后还是回到了最亲的地方:作者长期学习和任教的母校复旦大学的出版社。

“书里书外,这么好的事。”我们或许还能从作者的感慨中读出这样一层意思:一本书的好,不仅在于它写了什么,更在于它背后有那么一段和它一起成长的记忆和生活;这段生活里,有那个写书的人,也有如你如我般每一个读书的人。而此次新收入的几篇“关于书的书”的文章,便都是在书的内容之外,与读者聊起了“对书的感情”以及“时代和记忆”。

既然说到了记忆和生活,不如再说一点作者没交代的“书外”的事。小书上一回出版时,作者的一个学生icancu在“豆瓣”上写过一篇很好的文章,《水就是水的形状》,写当年上课的情景,历历如画,教人动容又想念;一时引来好些新旧同学,聚起来版聊我们的张老师。而彼时这位在“沈从文精读”课上发言并把大家和张老师都感动得不行的icancu同学,现在已是上海书店出版社的编辑,手边有三本做得很好看的书都要感谢她:去年夏天再版的沈从文先生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今年夏天张老师的两本文集,《有情》和《此生》。

《水就是水的形状》中这样回忆张老师,“他上课喜欢读原文,像这本书里大段的引用文字一样,一段一段地,不厌其烦地、一字一句地读书。他的普通话并不太好,但是我觉得他读书的感觉很特别,从他嘴里出来的文字,都像是成了某种‘张新颖气息’包裹起来的文字,朴实、深情、静穆、深远。” 《读书这么好的事》张新颖著 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8月版

这或许也是很多学生对张老师课的印象,是很多读者对其文字的印象。在他读诗讲诗的时候,你会对此有更深的体会:我们常能听到那些激情的、热烈的甚至拿腔拿调的读诗讲诗的方式,可是张老师念诗,和他平日讲话没什么两样;他上课,和与你聊天的时候不会有太大不同;读他的文章,即便是学术性很强的专著和论文,也依然是平实的语言。从他一贯的问题意识里你或许可以窥到鲜活的理论养分,但这些从不会构成观念上的偏见或文字上的障碍,相反的,他每每能够贴着文本,在常情常理间予人一份对书的温情和敬意,教人感到历史的“有情”。如果说,张老师读书是“朴实、深情、静穆、深远”的,那么这恰恰是因为生活本来有这样的朴实、深情、静穆、深远—尽管生活并不需要这些词语。他读诗的方式就是生活的方式,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就是用生活本身来理解诗歌的。

这说来很平易,但和惯常对文学的定义是多么格格不入啊。我们总是倾向于将文学理解或误解为一种与普通生活相对立的、“拿腔拿调”的事—我们或者向往这种幻象,以为可以“躲”到文学里,从而拒绝现实中那些平庸的甚至丑的、脏的东西;或者在世故之后,看清幻象的脆弱和空洞,甚而识破那些对爱、正义和善的诗意言说的虚伪,然后放弃文学,学会犬儒地悦受那些平庸、丑和脏的东西。正是在这样的过程当中,我们误解了文学,也误读了生活。

而在这本书里,张老师却说每个人都要学会做一个“普通读者”。词语固然来自伍尔夫,张老师也自有他的解读,但我想,真正的“普通读者”是怎样的呢?他不该向书要求名声、钱财,也不必向书要求学识、智慧甚至信仰—即使书最终可以予你这些。换句话说,普通读者不该向书要求那些超出书本身的东西,更不能向它要求超离生活的意义;相反的,他们应该是那些能够从书中获取单纯的快乐与安慰的人,是懂得在普通的生活里,用一颗平常心与书交朋友的人。

关于书和我们的生活,我还记得张老师曾在另一处引用雷蒙德·卡佛的话:“文学能否改变人们的生活……我小的时候,阅读曾让我知道我自己过的生活不合我的身……我想,文学能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匮乏,还有生活中那些已经削弱我们并正在让我们气喘吁吁的东西。文学能够让我们明白,像一个人一样活着并非易事。”

印象中,在其略而未引的段落里,卡佛似乎还说到:至于文学能否改变人们的生活,我们并不能知道。

诚然我们不知道文学能在多大程度上帮助我们实现幻想、重塑生活,但通过卡佛,我们至少会明白,文学的本务乃是让我们拒绝幻象,从而在匮乏甚至苦难面前,始终坚持生活本身。世上有那么多事情让我们忘乎所以,革命的自我欲望和大众文化的虚拟幻觉,它们不停地让我们背离常态的生活。正是在这样的现代情境下,坚持生活本身或许反倒成了文学“改变”生活的最高可能性—用张老师在书中所引艾伦·布鲁姆的话说就是,“面对如此险恶的政治环境,这些学者并没有陷入文化的绝望,他们纵情于自然的欢乐恰恰证明了人类最优秀的生存能力,证明了人独立于命运的驱使,不屈从于环境的胁迫。”

当一个人通过阅读,清醒地懂得自身与时代与历史的关系,并深切地感受其身处的文学经验与传统,乃至与一切人类的共同命运的关系时,我们有理由相信,普通的生活里即蕴藏着最大的反抗力量。

不过,张老师或许并不会说出我这些难免显得过于乐观的话:大概就是近些年吧,张老师越来越多地强调文学的“实感”、“经验”,其回应的,固然是新文学以降对革命、名教、观念的狂热和屈从,但这种狂热与屈从背后的深层心理,却正是人自以为能够超离生活、主宰历史。在这些“无所不能”的幻觉下,历史实在经过了太多可笑可怕的事。所以再往下,张老师难免说到了“无能”。

但与此同时,说沈从文,他说“无能的背后是有情”;说卞之琳,他说“用情即是践道”。这思想一步一步向上地生长,像是张老师爱看的树一样,根在最切身的普通生活里,可是向上却能连接起大地与天空。而这,正是作者张新颖“无能文学的力量”。

这些,你从他二十年前自己还在做学生时候写的那篇《平常心与非常心》中就能读出缘起,也或许能在他的学术研究与文学批评背后看到一贯的诉求;即使在手头这本与读者闲聊读书的小书中,你也能体会到这些用心。

所以,本书虽不无劝勉读书之意,但说到最后,却是“阅读者从书中抬起眼来”。是什么让我们从书中抬起眼来?是鲁迅讲的“实人生”,也是沈从说的“实生活”,是我们对生活的依赖、欲望、爱和责任。

但更重要的,是如里尔克诗中所说:“我从书中抬起眼来,/一切都已变得伟大”,实生活因为书籍和思想的烛照,显出它自有的庄严,“于是大地超越自身,/继续生长,/仿佛将包容整个天空:/大地上的最后一所房子/就像是天空中的/第一颗星星”。 上面很安静 [荷兰] 赫布兰德·巴克著 吴晓妹 施丽华 周 林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1月版 故事发生在荷兰的乡间。亨克和赫尔默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弟弟亨克勤于农活,深得父亲欢心,哥哥赫尔默不喜欢农场,渴望去城市生活,因此与父亲关系疏远。谁料,年轻的弟弟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一心想离开农场的赫尔默被迫中断大学学业,从此与牛羊为伍……孪生子、自我投射、身份的迷失与找寻,《上面很安静》的故事和主题在西方小说中并不陌生,但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巴克纯净清新的文笔,将蓝天下大自然的宁静悠远和主人公淡淡的忧伤落寞刻画得楚楚动人,大量日常生活细节的描述,看似平淡寡味,却体现了作者不动声色的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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