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旺达拜访山地黑猩猩

时间:2022-07-20 11:22:01

我们因为热爱它们,才不远万里来拜访,结果,热爱却演化成了可厌的惊扰。

结伴进山

这个暑假,我决定去非洲卢旺达,希望拜访那里的山地黑猩猩。偶然认识的一个美国兽医朋友,在那儿工作,说可以帮我。

得知卢旺达艾滋病患者比例高达11%时,初下飞机的我不免草木皆兵,力图和当地人保持距离,对他们的黝黑也因此生出一些畏惧。但那些黑白分明的眼睛和厚嘴唇,看上去有一种原始的力与美。想到人类起源于非洲一说,不管它科学不科学,我心里更生出一些远古的乡愁来。

在兽医朋友的诊所里安置下来后,我马上到森林管理处,申请去拜访山地黑猩猩。可管理人员说:“眼下是动荡时期,上山有一定危险,必须雇请士兵护航,费用由游客支付,而且,至少要有5个游客,管理处才会组织上山。”

我问:“目前有多少人申请?”他说才一个,从加拿大来的,已经等了三个多星期了。他就是乔。

乔得知我是他的同道,高兴得不得了。他说他是类人猿的追星族,去年去印度尼西亚探访红猩猩,在原始森林里两个月都没能一睹芳容。这次,他等再久也要去看。

乔掏出大量图片资料,告诉我,山地黑猩猩不仅是卢旺达的国宝,那似人非人的面孔在该国的货币、签证、明信片、邮票上随处可见;同时又是全世界的宝贝,濒临在灭绝的边缘。据估计,整个世界总共只有650只左右山地黑猩猩残存。

乔说:“我知道我的仰慕只会打扰它们,但我就是战胜不了自己浅薄的好奇心。”

几天后,我们终于等到了另外四个人。他们来自美国宾州,是哥伦比亚动物园的同事,这次专门结伴来看山地黑猩猩。

士兵・导游

第三天,我们每人交纳了500美金,换上特殊的长筒靴,6个旅行者上山了。与我们同行的,除了几名专门跟踪山地黑猩猩的森林工作人员外,还有8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士兵持枪伴随游客,不知可有先例?

车子东摇西晃,把我们摔来摔去。一位工作人员自我介绍叫弗兰斯瓦,是导游。弗兰斯瓦个子矮矮的,扁平的脸上有一点潦倒的络腮胡子。他指着窗外说,这一地区十年前还全是茂密的森林,人要吃饭,把树砍了种地,但土壤却不适应种粮食。现在这一带穷得要死,加上森林里藏着极端分子,附近的村落几乎都断了炊烟,人出去做了难民,干住在红十字会提供的帐篷里等待国际救援。

蛮力・尊严・难民

我们在森林保护区的入口下车,放眼望去,只见半人高的萋萋芳草,并无树木。头上是清晨淡淡的太阳,风吹过,脊背凛然一凉。

士兵们已经散开,神情戒备地四下观望。工作人员先进去寻找山地黑猩猩,留下弗兰斯瓦给我们训话:离山地黑猩猩最近必须有5英尺,不要喧哗,不许用闪光,不许扔垃圾云云。我答应着,心却怦怦地跳得好快。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进入了林区,是竹林,低矮、茂密、阴暗、潮湿。脚下盘根错节,没有路。我一边拨开脸边的枝叶,一边磕磕绊绊跟紧了弗兰斯瓦。他用步话机小声和工作人员或者士兵通话,又从喉间发出低低的吼声,模仿山地黑猩猩呼朋唤友。他手里有一把巨大的砍刀,时不时挥起,砍掉一些挡路的植物,并提醒我那是有毒的,碰了会像针扎一样痛。

我本来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生怕误了看黑猩猩,这时又怕他用力过度,砍了我的腿,连忙保持距离。又不知走了多远,头和眼睛都发昏了,才听见他说:“准备好相机!”

右边五步开外,赫然一只中等身材的黑猩猩!在竹叶掩映下,依稀看见它在打盹。我们半蹲半跪,激动紧张之下,大气都不敢出。

我刚举起相机,弗兰斯瓦又摆手示意后退。再看,正前方只隔一竿竹枝,一个小小的山地黑猩猩正转动着它毛茸茸的头,倒骑在母亲背上,悠闲地张望。母亲体态丰满,缓慢地行走着。

导游轻轻推开前面的竹枝,好让我们拍照。

这时,左侧沙沙地响起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巨大的黑影带着低低的吼声直罩上来!风扫过我的脸,只听“喀嚓”一声,面前的一枝竹树已经被扑倒拍断。惊吓之余,黑影已经变成一个银白色的威严背影,转眼消失在绿色间。然后,那对母子也出现了,目中无人地经过我们一行人,尾随而去。瞬间,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听得见晨露滑下树叶的声音。我们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弗兰斯瓦掏出对讲机,讲完后又模仿着黑猩猩叫了几声,示意我们朝那边追踪过去。来不及消化感受,我们又开始在丛林里疾走。弗兰斯瓦解释说,那个小猩猩才11个月大,刚才的那只银背则是这个有11只黑猩猩的群落的首领。它那样扑过来,不是袭击,只是请勿打扰的警告。抱歉的是,我们还是要继续打扰。

翻过了向阳的坡地,竹林稀了,开始有高大的树。导游问我们:“要看母子还是要看银背?”我们一致投票,要看刚才惊鸿一瞥的银背。

于是,导游带着我们朝右边的山头爬去。天热了起来,在叶子中间,天蓝蓝的,像剔透的玻璃,反射着渐强的太阳光。

两个即将成年的山地黑猩猩与我们不期而遇,它们正顺着山坡往下滚。导游告诉我们,山地黑猩猩12岁左右成年,雄性背上毛的颜色会开始变淡。这个群落里,只有壮年的首领拥有庄严完美的银背。银背今年30岁,刚好和我同年。

又看见银背了。它站在一棵大树下,全身皮毛乌黑油亮,头发纷披下来,壮硕的胸脯下是厚实的肚子,像一个原始部落的酋长一样不怒而威。它有温润褐色的眼睛,深深的鼻孔。大大的嘴巴紧紧抿着,表情严肃。它正用十指灵活有力地采摘着头顶上的枝条,不容分说放入嘴里,牙齿一咬,就掳了满嘴的叶子和树皮。吃完后,它站直身子,左右看了看,在我们痴迷的目光中,转身缓缓离去,银色的背和肥壮的臀部融入一片葱茏中。

导游轻声道,它有450磅左右。我心里溢满了敬畏和赞叹:它既有兽的蛮力,又有人的尊严。

按规定,从看见黑猩猩第一眼起,游人只能在山上继续呆一个小时就必须离开,以减少对生态环境的破坏。

时间所剩不多,我们还不满足,又追上了另外一只比银背略小的成年雄性。它是群落里的第二号人物,今年刚满20岁。它就在我们旁边的林子里,干咳着,明显地有些焦躁。

导游说咳嗽表明它被打扰,它生气了,我们最好马上离开。

然而,一切太迟,“呼”的一下,它长长的手臂朝我们直扫过来。导游把我朝后一推,他自己也顺势倒下。黑猩猩的五指在他腿上狠狠抓过,然后,呼啸着扬长而去。

所有人,包括士兵和森林工作人员,一刹那间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问长问短。我还躺在地上,惊慌得说不出话来。导游说,幸亏他穿了特殊的厚裤子,才没受伤。他告诉我们,两年前,有一个兽医试图解救被打猎者夹住的山地黑猩猩,银背以为是伤害它的部落成员,一反温和的常态,冲过来就咬,在兽医的大腿上留下两块可怕的伤疤。而山地黑猩猩一旦生气了,日常生活节奏就会被打乱,过多的打扰甚至会影响它们的和生育。

我们因为热爱它们,才不远万里来拜访,结果,热爱却演化成了可厌的惊扰。

我们闷闷地打道回府,却戏剧性地看见整个黑猩猩群落竟先我们一步走出了丛林。它们三两成群,大迁徙似的,跨过草原向另一边的断崖走去。那里有许多砍痕清晰的树桩子。山地黑猩猩们无视我们的存在,兀自绕着树桩子,或坐或躺。

这也是一群流离失所的难民啊。也许,它们是在凭吊它们曾经的家园。随着家园的消失,这些在地球上代代相传了几亿年的善良母亲、父亲和孩子们,也将会永远地消失吗?

我离开森林的第二天,即将飞离卢旺达,在机场听说有两只山地黑猩猩被反叛分子猎杀煮食。我非常吃惊,打电话给我的兽医朋友。他证实说,那两个山地黑猩猩残存的毛发和骨头已经被收集到了他的实验室里。

握着电话,我一阵悲凉,眼前却又浮现出银背在树林里缓缓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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