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时代侗寨的打开方式

时间:2022-07-20 07:08:04

“村落+”时代侗寨的打开方式

肇兴发展大众旅游,成为黔东南最炙手可热的侗族文化观光地;地扪选择细水长流,让在地文化保育与传承先行,吸引了不少中外研究者的关注。与这些早早被发现与赢得关注的黔东南侗寨不同,堂安、铜关与黄岗似乎更像黑马。外界力量进入侗寨,寻找支点,撬动乡村价值的再输出,为侗寨的发展模式提供了更多样的探索。

堂安在上,旅游在下

来肇兴游玩的人,自然不能错过堂安,沿山路而上,不过十分钟的车程。坐落在弄报山半山腰的堂安侗寨,海拔935米,山林远近错落,不大的寨子依山而建,山泉从寨子左上方流入寨中的“瓢儿井”,一年四季涓涓不止,甘甜任人取一瓢饮。山上的梯田一望无际,昭示着这里繁荣的耕事,和平原地区相比,在陡峭贫瘠的大山里种水稻,需要更多的智慧。这些梯田不仅孕养着世代居于此的侗人,也成为现代观光客们眼中叹为观止的景致。

梯田风光与困惑

我们到堂安的第一件事,便是放下行李,前往山路旁开阔的稻田里,观看日落。虽不是风光大片的拥趸,却也被眼前的场景美得服气,云缝中的落日余韵犹存,遥望盘缠山间的云雾,万顷梯田尽收眼底。无垠的山景,让人感叹自然的宽厚。

来到堂安的观光客,多是被这片宏阔的梯田景观所吸引,他们常常由肇兴而来,午后在寨子里转一圈,等到黄昏时分聚集在缓坡处的观景台上,观一场日落梯田,便匆匆驱车下山。为什么不在这里停留?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们走回了寨子。夜幕才临,寨子里早早陷入一片昏暗,只有挨着寨口的三间客栈还敞亮着,却也十分冷清,包括我们,只有两桌客人。

夜间山里的温度骤降,这家寨口的客栈,是寨子里仅有的四间客栈之一,也是退休老支书的家。木建构房子因无法修置排水管道,厕所独立在外,因而十分不便,在房间里走动,会发出咯吱的声响,于是我们早早入睡,期待第二天。

第二天天刚亮,便被外面的热闹声吵醒,推开窗一看,原来是一拨赶早上山来看日出的观光客。等到收拾完毕,走出门去,路上复又空无一人,看来,又是一群不作停留的匆匆过客。

这样的现象,好像并没有给寨民们造成困扰,或者他们早已习以为常,生活节奏也并没因此而发生变化。正是一年耕事中最为繁忙的秋收,田里的稻子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他们早早出门,下到田里,开始忙碌的收割。我们去山间寻日落的时候,正值他们一天劳作的收尾。如此往复,直到层层的金色麦浪被割得只剩禾茬,再将一搂搂的麦秆烧成灰,这场秋事才算结束。

将镰刀收入瓢,结束劳作后的侗寨生活,仿佛比那些匆匆而来的观光客们看到的,要富余的多。

挽着裤脚的陆跃刚,站在寨子里头一间叫“田园客栈”的门口,因为地理位置没有寨口的三间客栈好,客栈的生意有些寡淡,我们与他问路,攀谈中他告诉我们,妻子杨秋莲是寨子的歌师,在寨里的幼儿园教小朋友唱侗歌,他自己也会些二胡、琵琶之类的乐器。大哥还热情地邀请我们在放学的时间里去他家坐坐,我们欣然答应。

吃完饭,我们便应约前往,陆跃刚喊来外出摘菜的妻子。杨秋莲十来岁就开始唱歌,她的歌本足有厚厚一沓,抄满了汉字侗音的歌谣,虽看不懂,但光看歌名就十分有趣。聊到兴处,两人还即兴唱了几首情歌小调,尾音婉转,质朴悠扬,好像在诉说往事种种。陆跃刚还告诉我们,当年两人结缘也是因为两寨之间的会歌,说到这些,杨秋莲略显腼腆……在美妙的歌声中,夜色渐浓,我们挥手告别,结束了一天的行程。

像这样悠闲自娱的时光只是恬然生活的一角,侗寨生活的每一帧画面,都演绎着理想纯粹的田园生活。在稻花飘香的水田里抓起肥美的稻禾鱼,用树叶熬煮的植物汁液染制衣裳,寻着酒香讨一碗米酒喝,也许这些,才是他们民族生活鲜活的肺腑,才是这里古老而又生动的魅力所在。

堂安全寨202户人家,818人,4家旅游接待户,46个床位,没有售卖特产的小商铺,没有规模的侗歌表演队。与之相比,五公里外的肇兴侗寨,的确能给观光客们带来更多的体验和文化想象。作为鼓楼文化圈的腹地,堂安存在与肇兴资源趋同的状况,在旅游大寨光环的遮蔽下,这里的侗文化旅游只有让位,再加上地理位置较偏僻,无法让那些为一睹梯田风光而来的观光客作更多的停留。

细算起来,这里与肇兴开发旅游的时间相差无几,可堂安并没有因为发展大众旅游,而走出一条更宽广的道路。如何在层层的光环遮蔽下突围?如何发掘这里的真实魅力?这成为堂安发展旅游路上,不小的困惑。

生态博物馆:解铃和突围

“我们选择了世界,还是世界选择了我们。”

――《消失的地平线》

1995年,当挪威专家杰斯特龙在海先生的陪同下,穿过弄报山狭险的山路,走入这片落在半山腰的天然侗寨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1999年,杰斯特龙先生在当时的寨子口种下一棵杉树苗,将这块侗文化原生地纳入生态博物馆的保护区域。

从1995年到2000年,堂安生态博物馆经历了曲折漫长的考察期,而这只是开始。2005年落成后,博物馆暂时由当时黎平县的领导兼职管理,却因精力与财力的不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有名无实。为了改善这样的局面,政府请来香港明德文化公司代为管理,博物馆的建设稍有进展,在专家的大量田野调查下,那些珍贵的侗族民俗和生活被整理成影像和文字。可是好景不长,2008年,贵州世纪风华旅游投资公司与县政府签署“八寨一山”开发协议,堂安侗寨被接手,明德公司随即退出。作为开发商,世纪风华公司在堂安并没有太大的作为,反而带来了当地人口中“一群人来了,丢了一堆垃圾,然后走了”的局面。2013 年世纪风华公司退出,至此,堂安生态博物馆再次陷入无人管理的窘境。

如今,17年过去,当年种在路口的杉苗早已年轮飞长,成为碗口粗的大树,而博物馆却依旧新如当年,立于不远处的山坡上,成为一个旁观者。大门紧闭着,向路人告知它的闲置状态。新任馆长杜科欣临危受命,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忙碌着,桌上杂乱的文件和书籍,意味着许多制式都还百废待兴。我们的到来,并没有让她停下手上的工作。和地扪相比,这里的情况要复杂一些,“很多架构都没搭建起来,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杜科欣这样说。

建立生态博物馆,意味着这座原生态侗族村寨的一草一木、生计生活,都成为博物馆的组成部分。虽说5平方公里大的堂安规模不大,但五大姓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而且对大部分居民而言,“生态博物馆”这个概念,还等同于“山上的那座房子”。招揽人才,成立理事会,处理社群关系,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但好在当年的记录团队又回到这里,那本十七年前写就的《六枝原则》将抖落积尘,重新成为探索这片土地的圭臬。

对于堂安而言,这里的原生态之美,还有更广阔的着墨空间。博物馆的重新进入,为这里带来了新的希望。正如杜科欣所说,在侗文化的体系中,因地制宜地活化和传承,需要找到并撬动它的价值链条。在地生产、市场推广、梳理传承这三个环节是一个闭环,需同时进行。从博物馆的角度,探究它发展的历史、工艺以及知识体系的梳理;从产业的角度,培训在地村民做订单化的生产;另外一个角度,通过市场来传播,生产的需求又会反哺寨子。而这其中,传统侗族手工艺的开发,是杜科欣所擅长的,之前在地扪生态博物馆积累的大量经验,对她有很大的帮助。她的到来,也意味着她创立的品牌“所染”将会驻扎在这里,寻找更多与在地传统手工艺的合作。

以博物馆为平台,建立有效而灵活的机制,将价值点联动起来,这无疑是一种新的尝试。而在这些基础之上,基于之前的经验,博物馆对旅游又有自己的选择。观光、文化考察、深度生活体验,不走大众旅游的单一路线,或许更适合这里的情况。有了地扪和肇兴两种模式在前,资源禀赋略不一样的堂安,如何活学活用,在黎平提出“百里侗寨”之后,探索出一个新的模式,还需拭目以待。

铜关,侗寨价值再输出

铜关呈瓢状地形,层峦叠嶂,关隘紧密,如铁打铜铸,从寨中流过的I河被青山环抱,故名。虽以关隘命名,但地方史志记载中,这里基本上没有发生过兵燹之灾。相反地,作为六洞九洞地区侗族大歌的流行地之一,这座侗寨村落颇有些温柔的色彩。20世纪80年代末法国研究员纪可梅女士曾来这里做过研究,称这里为“侗歌海洋”。侗族大歌、大小琵琶歌等在铜关传唱已久。除此之外,这里还流行一种悲彩浓郁的歌种,叫“巴郎歌”。

关于巴朗歌,还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故事,铜关的侗族先祖由赣地迁徙至此,为改善人丁稀薄,保证繁衍,而形成了当地特殊的习俗,姑姑的女儿必须嫁给舅舅的儿子。寨子里18对相爱的侗族男女决心抗命,他们来到铜关腊汉坡头,以歌传情,以歌诉苦,几天几夜不思茶饭,最后在此集体殉情。

这凄美的故事,以及当地人对侗族大歌朴素而自发的喜爱,感动了来铜关考察的腾讯基金会负责人,他们决定将这个贫困村作为“筑梦新乡村”公益项目的试行点之一。这个项目以民族文化保育和传承为核心,探索互联网企业利用自身核心优势,以公益之力,推动西部乡村教育、文化、经济综合发展的新模式。

项目伊始,并没有得到当地人的理解和支持,但经过5年努力,随着乡村助学、网络社区构建等努力,慢慢地,基金会与村民之间,建立起了初步信任。2014年,项目升级为“为村”(We Country)计划,经过五年的酝酿,“铜关侗族大歌生态博物馆研究中心”也正式落成,在地发展的内容亦进一步深化,扩展到文化复兴与经济提振等方面,借着互联网的巧力,撬动乡村价值的再输出。

如今,这里完全变了个模样,寨子敞亮,马路宽阔,基础设施方面,与一个普通的新农村无异。坐落在荷花池旁,在视野开阔的山脚与周围山水居民融为一体的“侗族大歌生态博物馆”,经历了热闹的黄金周,恢复素日宁静,只有三两老人,坐在长廊里乘凉,他们大方健谈,也许与这两年寨子的开放有关。目前,博物馆已衍生出旅游开发、文创产品等内容,十九栋以侗语命名的侗族小楼,有着侗族民艺与农耕体验区、戏台、住宿等不同的功能。“为村”平台上,这里的一系列风光资源被整理推出,吸引了大批观光客。今年深圳、上海等地来铜关的观光客比以往多,以亲子团体为主,光旅游接待部分,就带动铜关近500人次参与,博物馆还提供一些就业岗位,村民们不同程度获得了收益,村民直接收入近25万元。

在负责人陈圆圆看来,“这个项目,致力于借助互联网的媒介与渠道力量,探索让乡村的人文与自然生态产出最大价值的可复制模式,促进侗族大歌更好传播,让更多人知晓和喜爱它,让侗族文化更好被世界认识,也使乡村经济得到更好发展。”

黄岗实践,再造禾仓

无独有偶,黄岗在一众侗寨中并不出众,却在黔东南侗族传统村落将集体“申遗”的背景下,受到关注。近几年,州政府愈发关注这些传统侗族村落的民生与复兴。黄岗位于河谷地带,从高地俯瞰整个侗寨,居民沿河自上而下居住,两条小溪穿寨而过,颇有田园的风韵,过去因为交通不便,让这里成为了自然环境与生存方式最为原始的侗寨,2012年入选第一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这里的建筑与居民生活保持着传统的风貌,村落肌理不错,却也和别的侗寨别无二致,辨识度大约来自秋收时节一排排禾晾形成的金色麦浪,与民居相映成辉,规模的香禾糯种植与禾仓群,意味着当地悠久的稻作传统,不经意的世代沿袭却形成了某种文化自觉,在地的生物资源转换为一种无处不在的文化符号,内化到了每个侗族人的心灵深处和日常生活中。

来此考察的清华同衡罗德胤团队很快发现了这一闪光点。他们受州政府所托,将在这里进行一场试点性的村寨改造活动。动工前,他们将村干部、寨老、小学校长、老师等寨里的精英聚到一起,来了场十分接地气的汇报会,不仅向村民们阐述团队的整体规划概念,更是想让村民了解以后寨子会如何规划发展。

除了萨坛、碾房、百年侗宅等侗族传统建筑的修复,团队更想着墨的还有传统空间的改造,他们挑选了寨子西面半山腰上的一处民居,将其改造为民宿,更让人惊喜的是,他们还在寨子边缘的禾仓群中,择了面向梯田和被禾仓团抱的两间改造为民宿,作为体验稻作文化的先行试点。

短短的两个月,传统古朴的村落空间大变样,专家驻场,与在地的工匠一起通力合作,两处民宿的改造工程已经完成。如今走进寨子,在藏满禾香的禾仓间,你会看到像小型独栋别墅般的禾仓民宿,在尊重它原有风貌的同时,通过建筑手法的改造,形成保护性利用,让传统建筑拥有了更多融入现代社会的可能性。未来团队将会在黄岗做更多更深入的改造设计。

铜关与黄岗,都让人看到发展大众旅游之外,侗寨的更多面,它们藉由外来资源,或对侗寨的价值重新梳理和再输出,或通过深挖侗寨文化的内生力,激活传统,打开格局,这些尝试为未来侗寨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探索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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