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老妈妈

拨通母亲电话的时候，她说她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在看电视呢。她的声音仍然轻轻松松的，清贫的日子，她却过得舒畅而快乐。

我们基本上每天都通电话，母亲问问儿子儿媳和孙子的情况，我问问她的身体和饮食。然后，母亲喜欢把一些琐碎的小事说给我听，我也愿意听听那些平平淡淡的家长里短。听着母亲的讲述，老家那些景致便又重新谙熟起来，小院里黄褐色的泥土、深秋时节枯黄的小草、街墙下面的碎石瓦片、踩得硬硬实实的小路，正在从远方一点点挪移到我的跟前，我几乎可以伸手触摸到它们的温暖了。

这两天半夜睡醒要翻身的时候竟会头晕，你说多有意思。母亲不经意间说着，像是讲述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肯定是睡觉的时候枕头高低不合适了吧，母亲满不在乎地猜测。我陡然一惊：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她总是在电话里对我报喜不报忧，不到十分严重，母亲是绝不会说这样的事情的。很多病痛常常是在吃过药已经痊愈的情况下才跟我透露一点，而且，在她看来，那都是小事一桩。

我着急了，你赶快过来到医院查查吧。她在电话那边又笑了，你看你，什么都不敢告诉你，你总是大惊小怪。过两天就会好了，我是当成笑话说给你听的，你怎么还当成个事了呢。然后又是一番争执。她总认为症状不重，没什么事。后悔不该说漏了嘴，让我担心。后来我说，正因为你这病不重，才需要到医院检查一下，检查之后可以对症下药，经过简单的治疗就好了。如果你拖着不治，以后重了谁有时间和精力照顾你？她这才被我说动，说等过几天就过来看看。

第二天我打电话的时候，她乐滋滋地告诉我，今天我去爬山了，我想我的头晕一定是锻炼不够吧，再过几天要是还不见强我就去医院检查。

她就这样一天天地拖，过了四五天，她突然打来电话，说我这几天强多了，基本上好了。我爬爬山，顺便拾点柴火，身体可舒服了，吃得好，睡得也香，不用上医院了。我无奈地依从了她。以后的这些日子里，我天天都问问她是不是还头晕，她说好了，不晕了。我心平气和地劝着她，同时帮她分析原因。她自有她的一套理论，我终于没有拗过她。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这么多年来，在日复一日的贫困、艰辛、愁苦之中，在辛勤耕种的汗水里，那个曾经健壮而刚强的母亲已经渐渐不同往日。她的体内，也早已经播下了病痛的种子，它们觊觎她身体里所有健康的防线，想方设法地找出漏洞潜滋暗长。在它们面前，母亲终将是个失败者。

但母亲始终是微笑着的。她在电话里用她的笑声告诉我，她是健康的。我听得出来，这种健康更是一种精神力量，一种从她的先人那里继承下来的绵延至今的豪爽和坚强。姥爷在世的时候，我常常被他那种平静而强大的微笑所感动甚至震撼。而今，母亲也在用这种微笑照亮我的心灵。

偶然地，我听到了一首歌，歌词很朴素：想起老妈妈，如今她在老家。晚睡早起忙里忙外，一辈子淡饭粗茶。劝她出来走一走啊，她说舍不得离开家。催她四处转一转啊，她说活儿多放不下……歌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我禁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