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尤委命,安处即为乡

……尤其有害的，是许多外省的朋友，他们写诗填词，俨然以“作客”的姿态出现，这是很不得体的小气派。他们一提笔，就满纸是“他乡”“旅次”“客次”“逐客”等等的立场，这是绝对不妥的。这简直是有意划分中华民族的共同血液与山河。有这种态度的人，他们忘了白居易那“老来尤委命，安处即为乡”的伟大心境，也忘了“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无处不青山”的达观胸怀，更忘了陆游那“却恐他乡胜故乡”的现实了解。

——李敖《从乡愁到大气派》

【老来尤委命，安处即为乡】

出自白居易《四十五》。大意为：年岁渐老，愈发愿听任命运安排，心安之处，就是故乡。白居易《居土》中也有“身心安处为吾土，岂限长安与洛阳”的句子，足可见其心迹。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无处不青山】

出自日本明治维新时期政治家西乡隆盛诗作，一说作者为日本诗僧释月性。古时人们家宅旁常栽种桑和梓，后以“桑梓”指代故乡。本句大意是：人死之后何必非要归葬故里，处处青山均可成为埋骨之地。青年离家求学前夕，曾改写此诗，赠与父亲，以明心迹。

【却恐他乡胜故乡】

出自陆游《南乡子》，陆游于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自蜀东归，途中怀乡之余，忽生惧意：“重到故乡交旧少凄凉，却恐他乡胜故乡。”久别回乡，若旧交多已死亡离散，恐怕比客居异地还令人感到寂寞和伤感，写足了一种“想归怕归”的情绪。李敖在此引用，将句子从原作语境中抽离，另赋含义。

李敖，字敖之。出生于黑龙江哈尔滨，现居台湾。生于1935年。作家、中国近代史学者。代表作有《传统下的独白》等。

上世界60年代，李敖撰写此文，批评台湾文学创作中的“乡愁情结”，认为“怀乡”观念的基本成因，“一个是农业社会的安土重迁，一个是古代交通的不发达，通讯的不方便”，而现代社会里，这些因素已不复存在，所以“怀乡”显得越来越没意义；“中国”从来就是一个宏大的概念，不应拘泥于一个小小区域。

而以《乡愁》闻名于世的诗人余光中，对此持有不同看法：“纯粹的怀乡，怀哪一县哪一镇哪一乡，那比家的单位大，比民族的单位小，也是人情之常，很温馨很感人，不过这个层次是同乡会的层次。但乡愁还牵涉到历史……这就有一种纵深感，所以乡愁是地理的怀念加上历史，加上文化，再加上那个地方特殊的方言、神话、传说等等方面的怀念，等于地理加上时间，有两个坐标。这个乡愁就深厚了。”两相对照，一从地理层面看“故乡”，一从人文历史角度读“故乡”，见仁见智。

（选自《月读》，中华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