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倒霉的妈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她是个无能的人，因为她什么都没给我，除了―个破败的家，还有絮絮不止的废话。

她打着三份工，早上帮人卖早点，下午给一个大院打扫卫生，晚上给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做饭。就这，每个月总共几百块的收入。真够倒霉。

我爸八年前喝酒捅死了人，被崩了，剩下我和我妈收拾烂摊子。

我是个自由人。偶尔会打两天工，要么就去学校找学生要钱。我没怎么上过学，但经常去学校。

“有钱吗？借点儿。”我伸手去摸―个孩子的兜，翻到了二十几块钱。

“哥，这钱不能拿，我想母亲节给我妈买礼物……”

“滚蛋！”我没兴趣弄清这些无聊的垃圾玩意儿。我只知道情人节，我有女朋友。他不敢说什么。我腰里别着刀呢。

天快黑了，我往回走，不出所料地看见我妈倚着那个破铁门往这边看。我怀疑她操劳过度导致精神也有些问题了。天天晚上倚着铁门等我，等嘛？我不回来你就不吃了？再说你不能坐在屋子里等，非站到门口？我不耐烦。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她真是够倒霉的，好端端一个女人，嫁了个人，死了，还落一屁股债，还摊上我这么个儿子。

她病倒了。身体本来就不好，每天还做这么多的事。我到医院的时候，她正准备回家。医生不让出院，她说回家养着也一样。

第二天天没亮，我见她起床。

“医生不是让你休息吗？”“休息？休息吃什么！”“累死了什么也吃不上。”“……自强不息……”

最后一句没听清，不过这四个字听清楚了。她经常说这几个字，我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跟谁学来的，什么意思？说这个干什么？这辈子我和她一样，倒霉的命。

我出事儿了。在街上溜达的时候，看见女朋友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捅了那人。法院判了我两年。也好，至少这两年我那倒霉的妈不用养活我了。入狱那一刻，忽然想到今天她倚着铁门等到天黑也等不到我回家吃饭了，一阵心酸。

我时常想起她，并为她高兴。她倒霉了一辈子终于开始转运了，少了我这么个累赘，不用做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说不好还有点积蓄。不过事实上好像不是这样，据说她现在打了四份工，说是要多赚点钱等我出来了给我娶个媳妇儿。听说她也很想我。

今天天气很好。吃过午饭，我正想去晒晒太阳，狱警把我叫住，说我妈病得很重，想见我。我说她还真倒霉，刚送走我又进医院了。狱警狠抽了我一巴掌。

路上我看见一些花店的牌子上写着母亲节。我想起被我掏兜的那个孩子，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能借我点钱吗？给我妈买束花，这不写着母亲节吗？”我对同车的警察说。

警察看了我一眼，停车下去，一会儿拿了一束花上来。

走进病房，我看见了我那倒霉的妈。瘦小的身体躺在床上，破旧的衣服把床单衬得刷白刷白的。

她闭着眼睛，看都不看我。

不就是打架进监狱了吗，至于这么恨我吗。

我说我来看你了，还给你买了花，今天是母亲节。

她不理我，连动一下也不肯。

旁边的护士在掉眼泪。

哭个屁啊！

我抓住她瘦小的身体，用力地摇晃，她一点儿劲儿也没有。

你不是能打四份工吗？你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把劲儿都用完啦？

我说你睁开眼，你不是想我吗？你不是要给我娶媳妇儿吗？

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她破旧的衣服上，滴落在我卑微的人生里。忽然有人过来把我倒霉的妈推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出狱以后，我找了个地方干活，日子还是那样，撑不着也饿不死。有的时候我觉得很气馁，她就说人要自强不息；有的时候我回家晚了，她就倚着铁门等我吃饭。

只不过，是在我的梦里。

李想荐自《家庭周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