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我 第10期

简朴的快乐

我的爸爸渴望当个农夫。

记得我小时候，爸爸的眼镜总是歪架在鼻梁上。我的兄弟姐妹和我喜欢顺着他的脚一直爬上他的大腿。有一天，爸爸在忙完了一整天的工作后蜷缩在沙发上，由于长时间做电脑硬件设计工作，他的背和眼睛已经大不如前。14年来他一直做着这份工作。

“你小时候就想当工程师吗？”我捋着小辫，奶声奶气地问他。对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来说，那一方黑色的屏幕和上面奇怪的符号及数字都是难解的秘密，只有我那天才的爸爸才能明白。

爸爸看向我们舒适的房子窗外，那里有阳光和树木，“我那时一直想去种地。”

“为什么？”我不明白。

他把我抱上膝盖，用衫脚擦了擦眼镜，脸上又流露出了一丝笑意。那是一张带有笑纹、疲惫的脸。“还记得上星期六我们去徒步旅行吗？”

“记得。”

周末的徒步旅行是家人热衷的活动。在一个孩子的眼中，硅谷谷底住宅区和写字楼的上边有着动人的风景。在那里，高耸的树木投下遍地的荫凉，草甸上泛着金黄色的光芒。

“孩子，农夫们生活在乡村的土地上。他们无须为现代城市生活的复杂问题而担忧，不用像我一样，在高科技公司工作，面对着这么多压力和麻烦。虽然他们只能靠天吃饭，但是每天都生活在上帝的恩惠中。所以，如果没有今天这份工作，我会去种地。”

那时我并不太懂爸爸的话，但它们却引起了我对自然的兴趣。

勇气与毅力

在我八岁那年，爸爸教我骑自行车。当时，我大多数的朋友都已经学会用没有辅助轮的自行车骑行。而我却不能，并总为此感到局促不安。在我即将升入四年级的一个宁静的夏夜里，爸爸开车带我来到附近一所小学校，随行的有一个扳手，还有我那辆装有辅助轮的自行车。

“美美，你要学会骑自行车。”爸爸眼中透着坚定，“我五岁时学会骑自行车，那时每天都骑车上学，骑车回家，足足十年。”

我两叉着坐在冰凉的后座上，看着爸爸用扳手卸下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辅助轮，心情复杂。“好啦，”他说，“开始吧。”

霎时间，自行车看起来再不那么听话了。我环顾四周，在夕阳西下的操场上，没有了平日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没有一个旁观者。爸爸把粉色的头盔戴在我头上，并仔细地系好，我感到恐惧贯穿了整个脊背。

“但是，爸爸，那个自行车立不稳啊。要是骑上它，会摔倒的。”

爸爸用他强壮的双手扶住了车把手，说道：“别担心，你要摔倒时，我会扶住你的。”

混凝土柏油路面上的那辆小小的紫色自行车看起来是那么不牢靠。我都可以想象到我会以各种姿势摔到地面上，我的膝盖会变得血淋淋的，这种感觉一直挥之不去。但是，看到爸爸双手扶着自行车，一脸鼓励的表情，我深吸一口气，慢慢爬上了自行车。

我双手紧紧抓着车把手，指节都握得发白了。“没事的，”爸爸在我身后说道，“我就在你后面，出发吧。”

“爸，我怕，”我尖声喊道，“别撒手啊！”

“放松。记住我说过的话，不要想你坐在只有两个轮子的自行车上。瞧，做得不错！我说过的，骑自行车没有你想的那么难。继续踩踏板。”

我尖叫着，向身后看去，发现爸爸并没有扶着自行车。车把在我手中不停地扭来扭去。我的头昏昏沉沉，嘴里也有些发干。在那令人恐惧的一瞬间，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要摔到地上，膝盖着地，受伤流血。

突然，自行车停了下来。我松开一直握紧的拳头，发现手中满是冷汗。我发现爸爸一只手牢牢地扶住了车子的后座，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看到没？”他平静地说道，“第一次就走了这么一大截了。”

刚才我上自行车的地方有一丛灌木，那些植物现在已经离我很远了。我几乎横穿了整个操场。

爸爸将我的手放回到车把上，调转车子，指着远处的灌木丛说：“我们再来一次。”

学会自己骑车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在我三年级暑假的那个夜晚，爸爸陪伴着我克服了第一次上自行车的恐惧。爸爸通过教我学骑车，给我上了重要的一课——勇气与毅力。

身份

爸爸是家里的长子。自我慢慢懂事以来，爸爸的那些故事一直伴随着我，比如爷爷奶奶整日在工厂上班时他如何保护弟弟妹妹，他如何努力上完高中和大学，如何拿到奖学金来美国深造，如何在刚来美国的几年间艰难地养活一家人。爷爷总为有这么一个儿子感到无比骄傲，因为这个优秀的儿子在美国为家族延续了香火。

传统的中国家族总将长子和家族荣耀联在一起。尽管我不是男孩，但是作为这一辈儿孩子中最大的，我的出生依然是令整个家族欣喜若狂的一件大事。

但是，一种难以解释的自卑感困扰着成长中的我。大约是在九岁到十一岁之间的某个时候，我发现我没有其他男性的同辈。因此，我时而嫉妒，时而恐惧。我发现父母的朋友在晚宴上时时谈论着他们的儿子们。在教堂布道时，我也注意到父继子承是重要的话题。也许爸爸想要个男孩。我想我看到了这样的渴望，自此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立志变成一个令爸爸骄傲的男孩。

T恤和宽松的牛仔裤成了我的着装风格。我央求着与爸爸一起骑单车、徒步旅行、打球。总之，我尝试所有我的同龄男孩喜欢的东西，不论是电视游戏，还是电脑程序编程或是各式体育运动。

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讨厌穿长裙，但是我的母亲在我中学毕业前买来了一件漂亮的丝绸长裙，并且坚持要我穿上。

我撅起了嘴。“你穿上这件裙子一定漂亮极了。”妈妈这样说。

我穿上裙子，心中忐忑着自己的新形象，脚不沾地一溜烟跑进了起居室。那里有一面落地镜，那里也有沙发，而沙发上坐着爸爸。

事实上，我不常听到爸爸对我着装的表扬或赞美。但是，当我穿着裙子对着镜子转了一圈时，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跟我说：“漂亮，你穿这件裙子很漂亮。”

“真的？”对于一个缺乏自信的13岁孩子来说，这些话不啻于天籁之音。

“真的，”他肯定地说，“我的女儿美美永远都是美丽的。”

自那以后，尽管我还难免困惑于“长子”的身份，但是爸爸短短的几句话扫清了我心中的阴霾。也许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的一句肯定让我明白了许多：真诚的赞美如此重要，女儿自有女儿的好。

（本文荣获美国《红杉林》杂志2012年父亲节征文大赛青少年组第一名。本文转载自《红杉林》2012年夏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