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难拆石油账

在青白尼罗河交汇处的苏丹首府喀土穆，苏丹南部公民投票委员会2月7日宣布，有98.83％的选民在1月公投中投票支持南苏丹独立。近日来，南苏丹民众如逢节日庆典般摇旗欢呼，但要顺利走上独立之路并非易事。

原定的公投只完成了一半，根据2005年苏丹内战各方签署的《全面和平协议》，公投涵括两部分，一是在南部苏丹内部投票决定该地区是否独立，一是中间地区阿布耶伊（Abyei）的归属问题。自协议签署以来，南苏丹独立已是既成事实，但阿布耶伊，这个苏丹富油区的归属公投，却因南北领土纷争仍被无限期搁置。

此外，摆在南苏丹面前的还有一份长长的任务清单：在部族政治基础上建立现代国家，在世界最不发达地区征税，在一片空白之上创建国民经济体系，铺设新的输油管道，修建医院、学校，为民众提供基本保障……每一项都异常艰巨。

南苏丹公投期间，美国前总统卡特、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克里（John Kerry）、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以及非洲联盟和东非政府间发展组织（IGAD）代表等各路政要齐聚南非。但国际社会现在还顾不上考虑南苏丹的国家建设问题。

联合国维和行动副秘书长卡尔（Atul Khare）对《财经》记者坦言：“联合国现在做的不是期待什么，而是保持和平。”

产油区难以“干净切割”

没有一国政府愿意拱手让出三分之一国土，但自1983年开始，持续了二十多年的苏丹内战，造成200万人死亡，400万人流离失所，南北双方除了分家，早已没有别的出路。

《全面和平协议》规定，在六年过渡期结束前（即2011年1月9日前），在南部苏丹召开由苏丹现政府与南苏丹主要政治力量苏丹人民解放运动/（SPLM/A）共同组织、在国际机构监督下的公投。

“六年间，能明显感到南部独立气氛越来越强烈，特别是从2010年开始，独立标语、旗帜全部打出来，南部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独立。”前后十余次赴苏丹考察的美国全国民主机构苏丹项目主管库克（Traci Cook）告诉《财经》记者。

公投前刚刚从苏丹回到华盛顿的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非洲项目副主任当尼（Richard Downie）则对《财经》记者表示，公投不得不按期举行，否则和平局面难以维系。

苏丹北部各政党也不希望重开内战，通过谈判达成一个体面分裂成了北方的最好选择。北方政府部分外交官用“干净切割（clean cut）”来描述南苏丹独立。

苏丹总统巴希尔（Omar al-Bashir）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结局，虽然这有损他所在的国民大会党的执政地位。2008年，国际刑事法庭正式指控巴希尔犯下种族大屠杀罪。对于巴希尔来说，承认南部公投结果可能获得一个与西方国家修复关系的机会，否则他将成为苏丹和西方关系正常化的障碍。

根据协定，南苏丹将于今年7月9日正式成立新国家，但南北双方有许多关键问题悬而未决。首要的便是领土纠纷，目前南北仍有20％的边界未定，主要集中在产油的阿布耶伊地区。

美国中央情报局（CIA）数据显示，苏丹已探明的石油储量为68亿桶。而阿布耶伊是苏丹最重要的产油区之一，2003年苏丹全国石油出口量的四分之一来自该地区。此后，该地区石油产量虽然开始下降，但其在苏丹石油业中的地位仍然举足轻重。苏丹很重要的一条输油管道――大尼罗河输油管，就穿过阿布耶伊地区的黑格里格油田（Heglig and Unity oil field）直通红海港口。

大尼罗河输油管由大尼罗河石油作业公司（GNPOC）架设，目前实际运作这条管道的是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CNPC），后者握有前者40％的股份。中国海关统计数据则显示， 2010年前11个月，中国自苏丹进口石油1161.6万吨，约占总进口量的5.3％，苏丹已成为中国第六大石油进口国。阿布耶伊地区的最后归属，很可能分割GNPOC的作业区，《金融时报》报道称，组成GNPOC的各企业，都希望自己的现有合约能不受损害地继续履行。

从2004年5月南北双方讨论阿布耶伊归属问题开始，分歧不断。

2007年11月，苏丹人民解放运动/指责北苏丹喀土穆政府违反《全面和平协定》中从阿布耶伊等油区撤军的规定，没有按时将1.5万名士兵从南部苏丹油田撤出，并以此为由退出了过渡时期的全国统一政府。一个月后，南北苏丹达成撤军协议，苏丹人民解放运动/重新加入过渡政府，2008年1月，北苏丹政府军正式撤出阿布耶伊地区。

除了领土划分，石油收入分配同样是南苏丹建国前南北谈判的焦点。根据《全面和平协定》，从过渡政府前期算起，凡南部苏丹地区开采出来的石油，其收入除了少数必要扣除外，南北政府五五分账。当前南苏丹石油年收入约21亿美元，提供了南部政府98％的财政预算。 南苏丹政府表示，实行五五分账以来，南方所得略少北方，而且在今年7月9日正式独立后，南方将不再满足于五五分账。目前，在石油收入分配问题上，南北双方相互指责，北方声称南方“自英国人离开后没有交过半厘税，一切都是我们负担”，石油收入应被视为北方承担国家税赋的合理补偿。南方则称北方“偷走了我们的石油财富，收回石油，十年之内，我们能够赶上邻国埃塞俄比亚和肯尼亚”。

寻找新出口

困扰南苏丹这个64万平方公里新国家的，远不止与北方的纠葛。

目前，南苏丹政府人员70％由苏丹人民解放运动/构成、北苏丹执政的国民大会党掌握15％，其他南部政党掌控余下的15％。但南苏丹部落林立，其经济发展程度、民众受教育程度极为不均。处于东部的部落由于未参与内战，教育程度明显高于西部。外界认为，南苏丹很难在短期内走出困扰非洲诸多国家的部落政治问题。

“在南苏丹，地区认同和部落认同比任何国家认同都要强。”主要由联合国前工作人员组成的非政府组织国际危机小组（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在报告中写道。

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非洲项目副主任当尼告诉《财经》记者，就他在苏丹南北首府朱巴（Juba）和喀土穆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民众普遍认为让南苏丹团结起来的是对北方的恨；因此，一旦南苏丹独立，南部部落政治将很快浮出水面。

联合国卫生署驻苏丹的集空尤（Violet Gikonyo）女士也佐证了当尼的观点。她说，在南苏丹地区推广儿童注射疫苗项目时，她需要与不同的部落首领逐一洽谈。

南苏丹部落间的不信任感很强，冲突频发。苏丹论坛网提供的资料显示，2009年部落冲突造成苏丹数千人死亡，南苏丹最大州邛雷（Jonglei）地区是当年暴力事件重灾区。邛雷面积12万平方公里，有130万人口。为了养活牛群，当地各部落随着季节变化迁徙，对水草的争夺常常引发部落间冲突。冲突还迫使各部落将许多收入用于自身武装，库克表示，部落去武装化对南部苏丹的真正和平与发展至关重要。

南苏丹落后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同样让人质疑其建设独立国家的能力。联合国统计数据表明，在800万南苏丹人口中，超过半数无法获得清洁水源、超过90％的儿童没有接种疫苗，而全民识字率不到15％。而南苏丹虽然富有石油（CIA 2010年统计数据显示，苏丹80％的石油储备均在南部），但现有的石油运输管道却是经由北部通向红海出海口。

不过，南苏丹政府正在寻求国际支持，建设一条由南部通往肯尼亚的新输油管，以打破对北苏丹石油管道的依赖。

但这一设想将给中国在苏丹的石油产业布局带来许多不稳定因素。自1996年中石油牵头组建GNPOC以来，中国在苏丹建成了完整的石油产业链，除了投资开发南方油田、铺设贯通南北的输油管外，中石油还在北方投资建设了年加工能力250万吨的喀土穆炼油厂，而北苏丹相关配套设施建设也涉及诸多中国企业的利益。一旦南苏丹石油掉头向南出口，中国企业就不得不面对石油稳定供应问题。

或许是未雨绸缪，中国为此次公投向苏丹提供了50万美元现汇和20万元人民币的物资援助。另据《金融时报》报道，中石油去年在南苏丹首府朱巴成立了一个卫星办公室。

此外，在IGAD的支持下，南苏丹还准备与招标中的东非铁路网计划相贯连，以获取更多对外进出口通路。负责苏丹人民解放运动/国际协作部门的佳朗（Costello Garang）表示，第一阶段南苏丹将建设从朱巴至托里特（Torit）和规划中工业城市卡珀他（Kapoeta）的铁路，并在第二阶段将这条铁路与肯尼亚的洛克求吉（Lokichoggio）至容嘉（Rongai）铁路相连，最终通向东非最大海港肯尼亚的蒙巴萨。

目前东非诸国已开始着手招标建设东非铁路网，并把南苏丹的铁路运力和石油管道建设纳入了铁路网计划。肯尼亚总理奥廷加（Raila Odinga）在去年初访问日本时提到，已有中国企业表示希望参与肯尼亚新港拉姆（Lamu）的港口和铁路等基础设施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