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速马工”与厚积薄发

时间:2022-07-15 12:51:36

西汉枚乘之子枚皋,才思敏捷,善为辞赋,从皇帝游,“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司马相如则“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西京杂记》云,枚皋文章敏疾,长卿制作淹迟,皆尽一时之誉。慢工质优,后人因此称为“枚速马工”或“马工枚速”。

枚皋之速,有史可证。《汉书・枚皋传》说,枚皋为汉武帝文学侍臣,武帝在射猎嬉游之际每有所感,就命枚皋作赋。枚皋为文疾速,常一挥而就,所以扬雄说:“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檄,则用枚皋。”人们则以“马上文”称誉枚皋为文之速。但与“善为文而迟”的司马相如相比,却“速而不工”。

司马相如辞赋之“工”,几乎是公认的。汉武帝读了他的《大人赋》,竟至“飘飘有凌云气游天地之间意”。看到他的《子虚赋》,深以为好,以“独不得与此人同时”为恨。班固尤深爱相如之文,认为无论是述事状物,或遣词造句,都写得恰到好处,增一字似嫌多,减一字就不足,颇许其工。班固说:“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司马相如对辞赋的开拓与独创,表现了一代汉赋的新风貌。

南朝齐陆厥与沈约论及司马相如的辞赋说:“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一人作文犹如此,两人为文有迟有速,有工有拙,自是常事。

著文“工”也好,“速”也罢,都有赖于深厚的积累。孙武说兵之“厚积”在于“德行”,陆游说“富商豪吏”的“厚积”在于“金钱”。而文章家的厚积,则是生活积累、阅读积累、素材储备等。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厚积是薄发的基础。唯有丰富的储备,才可从中约取,提炼出少而精的文字,写起文章来才能左右逢源,得之于心,应之于手,滔滔汩汩,妙笔生花,一些合用的珍词绣句,就会不期然而然地联袂而至于笔下。

“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天赋甚高,加上勤奋,握有一支优兼枚马之笔,既“善属文”,又能“一笔书之”。他的诗文素负盛名,文章中最具厚积薄发写作特色而受人称道的,莫过于《滕王阁序》了。

称颂《滕王阁序》者,几乎代不乏人。王勃之所以能写出《滕王阁序》这样被千载传诵之文,除了天资颖悟,主要得力于他的深厚储备和取舍之简约,即厚积而薄发。唐人陆贽说:“王勃所至,请托为文,金帛丰积,人谓心织笔耕。”

从《滕王阁序》的“珍词绣句,层见叠出”中,也可见出王勃从厚积之中约取的素养。序中的语言清新而典丽,既是久受群众语言的沾溉,也是前人语言浸润的结果。其中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最受人称道。《唐诗纪事》说:“落霞孤鹜之语,至今称之。”陆游《贺新郎・赋滕王阁》说:“王郎健笔夸翘楚,到如今,落霞孤鹜,竞传佳句。”有人登上高阁,三复《滕王阁序》,觉得它“跌宕起伏,字字珠玑”,由衷地赞佩说:“一生能写出这两句,就足以不朽。”而这被人“竞传”的“不朽”俪句,正是取熔前人之语而约取薄发的。“古赋”中的佳句,一旦到了王勃笔下,就会意翻空而益奇,言征实而更巧,用旧合机,毫无假借之痕,无异自其口出。正像明代徐兴公以“落霞”二句为例所说:“唐人多读古赋,往往变化而用之。”指出“落霞”二句的渊源所自,不仅不会令其失色,还可以从王勃提炼语言的青蓝之功中得到有益的启示。

《滕王阁序》能如此地吸引读者,打动读者,除了它情调而不繁,词运而不滥,还因为融入了作者的真实思想情感。白居易说:“大凡人之感于事,则必先动于情,然后兴于嗟叹。”王勃“道未成而受禄”之后,一再受到挫折而失官,不得不栖栖于他乡。在多年的颠沛流离中,增长了见识,扩大了社会接触面,加深了对社会生活的感受,这必然会影响到他的写作。他自己就说:“不游天下者,安知四海之交。不涉河梁者,岂识别离之恨。”正因为一颗热切追求事业有成之心屡屡受到压抑,胸中积蓄着极大的怨愤,笔下才一而再地发出“志远心屈”之叹。序《滕王阁诗》,因感于“盈虚之有数”,频频“兴于嗟叹”。有感而发于笔端者,其感人之力自非强作可比了。

由此可见,王勃之所以能扬葩振藻,文采焕发地写出“非常流所及”,令“海内惊瞻”之文,实有赖于他的丰厚积累,约取薄发。否则,是很难写出繁采富情,味之不厌的诗文的。

具备了上述几条,是不是就一定能把文章写得如此之好,也未必然。临文之时还须要下一番惨淡经营的工夫。王勃写作从不率尔操觚,也从不含毫邈然。譬如他写《周易发挥》,就曾苦心构思,以至梦里还在想着如何谋篇布局,遣词用语。因此有人说他是“寤而作《(周)易发挥》”。寤者,梦觉也。我看醒是真醒,睡下未必真入梦。唐人段成式说王勃为文常“引被覆面而卧,忽起一笔书之”。他躺在被底,想来是在呕心沥血地打腹稿。拟稿于腹,几乎成了他写作的常例。《新唐书》本传就说:“(王)勃属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数升,则酣饮,引被覆面卧。及寤,援笔成篇,不易一字。时人谓勃为腹稿。”据此可以推测。王勃二次省父途中,适逢滕王阁重修告竣,欲刻石纪其事。“有文才而浮躁炫露”的王勃,既被邀赴宴,不会不想到作序之事而预作准备的,所以一旦应请作序,就“泛然不辞”,于是乎“不易一字”地“援笔成篇”。

王勃不加点窜地一笔写就《滕王阁序》,这只可当作文学事典中的佳话来看。古今无数的事实说明,诗文初成,须要反复修改。写前精心构思,写后琢磨修改,这正是后人应记取的写作经验。

文章是客观事物的反映,只有如此推敲修改,才能反映得恰切。“聪警绝众”的王勃,是否与众有别呢?区别会有,却未必就在于写时文不加点,写罢“不易一字”。有人只说他为文“初不窜点”,没有说他一气呵成,不再改动一字。他改文也许是就“腹稿”琢之磨之,然后文不加点地一笔书之。

多方面的情事都说明,王勃的成才,既与他的天资有关,更得之于后天所受的教育和孜孜不倦的学习。不勤苦地积累知识与写作经验,就难以成为奇才,更难得誉冠“初唐四杰”。王安石在《伤仲永》里讲的那个真实故事,不就是一个极好的反面例证吗?方仲永“受之于天”的“通悟”,只因“受于人者不至”,结果变成连普通人也不如的“泯然众人”。

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枚皋长于辞赋而速,王勃天赋加勤奋,厚积而薄发,既有枚皋挥毫之速,也有司马相如为文之工,王勃短暂的一生,勤勉不怠,著述颇丰,备受称道,今日的莘莘学子捧读选入语文教材的王勃诗文及所著《滕王阁序》,与这位才俊展开“对话”,无疑对我们的写作颇多启迪。从而融入语文学习生活,多读多练,积累素材和写作经验,各擅胜场,以期也能收到“枚速马工”之效。

(作者单位:郑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编校:施 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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