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国家大剧院(一)

时间:2022-07-13 11:36:32

安德鲁:国家大剧院(一)

一、2005年6月1日

白日的雨洗刷了沙尘,留下今晚明净的夜色。

南面水池的石板最后也被水淹没了。终于这一刻即将到来。我等待了许久,等着这池水平静下来 ,等待着这穹顶第一次映照在池里。当我们在设计柱子和穹形屋顶的时候,就像我们在美术学校所学的,我没有将穹形局限于水平方向的对称美感,而是将穹形往垂直方向延伸一小部分。这样的设计早在古罗马人时就已经知晓,我的知识并没有超出这个范畴。这座穹形建筑物是否能如同我们所希望的展现出拔地而起却不孤单薄弱的感觉呢?这是我第一次能这样评价它。当然我们已经绘制了很多设计图,如正视图,剖面图以及透视图,但这些设计图只能勾勒出想象中建筑物的实际状况。

悬挂在屋顶“钉子”上的灯使得整个弧面都清爽了起来。夜暮低垂,我们将看到这灯光效果。效果会好吗?由于池中水位尚未达到日后的标准高度,还无法完全判断是否能达到预计的效果。无论如何,我仍要说:这像弧形的垂直面就是我们所想要的效果。人人皆知,精致的造型来自于几何图形的小小变形。报刊杂志的排版人员都比建筑师对这一点有更精确的认识。人类能站立在地球上,重力使然,相同地,习惯也驱使我们寻求抽象而简约的美丽几何形状。我们不满足于只是勉强达到效果的设计。为了达到完美的境地,就得去掉瑕疵或进行修正,当然这和建筑上的错误搭不上边。

数世纪以来,一些传承下来的建筑学知识成了课本中的内容。尤其当在设计新式和超大型建筑时,我们所知的建筑知识其实比未知的部分重要得多。一般而言我们对于其他领域所知有限。无疑地,虽然我们了解很多认知科学的最新发展,尤其是在感知方面的研究。但令人尴尬的是,由于这些科学看似过于简单和概念化,有人就怀疑基于这些理论演绎出的部分事实。不过,建筑师会力排众议,坚信自己不会做出错误的设计,犹如在林中选择一条最直接的路来穿越它一般明确。他难免也会心存顾虑,担心万一前来参观的人觉得不忍卒睹甚至浑身不适,指责这设计乏善可陈又不雅观。不过最后他的直觉会克服这些担心,指引出设计的方向。

建筑师是艺术家,也和其他艺术家一样,会追寻直觉的想法。我们心知肚明,太多来自直觉的想法没法向世人解释。人们总是将“直觉”与“灵感”一词连在一起。这是不正确的。其实我们不是心血来潮。和自我斗争或多或少都会感到痛苦,但不会欣然沉溺于自我,我们思索,推敲踌躇、焦虑,直到确信每件作品都是心血结晶。

我常常想,如果我只满足于最初设计的建筑造型,我的一生可能就仅止于此了吧。不过我想追寻创新的心永不安分。不管怎样有强烈愿望的推动和直觉的指引创新不会甘于受限,而敢于打破已建立的框架。科学和艺术来自于思想空间的两个对立,而且各行其道。然而人们会惊奇地发现两者相遇的次数比想象中要频繁得多,但这可不是彼此模仿或刻意寻找对方的结果。

如果不做一名建筑师,我也不知道会做什么。建筑师是我选择的职业,因为随着探索的深入,每天都更了解这个职业多一些,就会发觉它是如此引人入胜。

这是一个很困难而且对很多方面要求很高的职业。它会带来短暂的欢愉,有时也不免有许多失落。由于决策和评判者对设计作品往往有不了解或轻视的想法,随之而来的痛苦简直令人难以忍受。更可怕的是,当建筑师的目标没法进一步探索和实现,那些纷杂感受都只能隐藏在内心深处。至少对于那些只要宁静的生活或者反之争夺权利和新潮服装上的亮片的人,这并不是一个值得羡慕的职业。

建筑师,是服务者而非指挥者。但无论我们为谁工作,都不服务于指挥者,建筑师所服务的是项目,建筑,是这些我们所负责承担的东西。

对于那些不确定要做什么只想以最快方式赚到最多钱的年轻人而言,建筑师也不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这是一个会占据,甚至可以说是霸占你的生活的职业。但如果你愿意献身于它,真的会得到一种非凡的感觉。因为那些非凡的时刻总会来临:焦躁终归平静,沮丧将被遗忘,喜悦不是必需,建筑与世界融为一体幸福就在身边。2005年6月1日夜幕降临,如同时间凝固在照片摄下的一瞬间,心静如水,充满幸福,信心和希望,对我而言这无疑是一个鼓舞人心的时刻。

二、总体剖析

当举行和我的工作或建筑学理念相关的讲座时,我不做文字的准备。我会根据不同的听众和主题,以及我当时的心情,准备一系列不同的图像。我会利用画面来阐述我的想法,尽量地使我的表达生动而不呆板。有时我会依先后顺序来解说这些图画,有时会倒过来说明,更多时候我会随机展示这些画面。叙述一个故事每每有不同的方法,不同的画面也会左右我的心情和听众的想法。当然,我所说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然而,即便我想维持客观,也不刻意避免主观,描述中国国家大剧院对我来说仍是件困难的事。如果它在现在和将来,真能如我所愿地成为建筑学上的里程碑,那我每次对它的描述仍然会有所不同。这对我或是别人来说,都是一样困难。现在是如此,将来亦然。好比面对一个有机体,人们很容易就其各部分有一致的认识,但永远不会真的了解各部分的局限性以及如何区分它们的功能。

但既然一定要对这座建筑做一番描绘……

中国国家大剧院的穹顶下有个歌剧院,一个音乐厅和一个剧院。每次演出或音乐会都是公众与艺术家见面的机会。观众穿过花园,走过水下长廊,就会来到三个剧场所在的大厅。艺术家则在一个庞大的地下世界为演出做准备。在那儿有包厢,彩排室,录音室,艺术商店和化妆服装室供他们为演出做准备,之后走上剧院和歌剧院舞台以及交响乐池。地下世界中最神秘的,同时也是最基本的,就属这个演出准备区了。

大剧院中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公共空间。这是人们津津乐道的部分,至少它看起来多彩明亮又令人感到舒适。

构思大剧院的内部是最严肃最令我紧张,更是最要求精确的一部分。每次我在后台准备参加演出排练时,我总是非常钦佩艺术家和机械师控制时司和协调彼此间动作的精确能力。每次我都和自己说,我必须拥有同样的精确能力来掌控空间,而且这种能力将为演出的诞生和发展做出贡献,也因此产生了伟大的理念。这也许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公众永远不会注意到微不足道的细节。对于不知道一场演出是怎样产生的人来说,这种说法看起来可能是很过分和荒谬的。但每当我在为负责建筑公共场所的工作而疲惫不堪之时,就会想到建筑中被人们忽略的那一部分的真实需求,才重新找回了力量。

但是该如何介绍这些为演出做准备的场所呢?它们多种多样,功能各异,不可或缺,要怎样解释它们的活动,――解释装备吗?光用几个词是没法做到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用所有必需的细节来介绍。其实这些为演出做准备的场所相比那些公共场所而言,更是集体工作的成果,得把各种不同能力集合起来并互相传递。这些工作总是和演出的创作联系在一起,也许不要说得太清楚更好。不管怎么说,演出常常是在黑暗中开场的。

另外,也许剧院的建筑师最重要的任务是帮助观众尽可能地靠近这个黑暗的边缘,等待一线光亮。“帮助”,我不确定这是个恰如其分的词,也许我用错了。一位建筑师永远不该寻求引起一种特别的感觉或使这种感觉消失;他也不该想要用他的建筑来传递一个信息或一个观点。我常听人说,建筑师是观众的导演,更通常是建筑的使用者的导演,其实建筑师不该这样认为。在功用性之外,建筑并不是中性的或者说不应该是中性的。相反,建筑从来和别的艺术一样,在给世界增加一个生命,让每个人都会看到,都会询问,想揭示它是什么甚至它是谁。一个建筑首先应是有用的,用于保护的,然后它才拥有可能启示我们每一个生命的生命力。

上一篇:首尔表演艺术中心 下一篇:空气的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