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改编随谈

时间:2022-07-12 05:08:26

事情回溯到2001年,一向对白先勇小说情有独钟的电影泰斗谢晋,在将《谪仙记》拍成电影《最后的贵族》后,意犹未尽,念念不忘还有一位“金大班”,但电影早已有人拍过,于是,学话剧出身的他就想到了舞台。他就此事相商于徐晓钟,并请徐晓钟推荐编剧、设计等人选。徐晓钟读了小说,回了一封长信,谈了许多的设想,至于编剧则建议用熟悉南方生活的人。于是,在上戏陈明正老师的推荐下,我接受了这一任务,这时已经是2002年了。

记得当时时间紧迫,演出日程都已确定,先是上海,后去台北,前不久去世的辜振甫之女辜怀群作为投资人之一,也曾专程来沪商议创作和演出之事,然而好事多磨,此剧终因女主演人选悬而未决而搁浅,上海的演出取消,台北那里则以舞蹈“金大班”顶替。谁知时隔三年,就在我差不多快忘记此事的时候,事情忽然柳暗花明,峰回路转,那就是在谢导和制作方的努力下,请来刘晓庆担纲主演,又请来剧坛宿将熊源伟具体执导。

坦白说,在此之前,我对白先勇作品的了解,只停留在《玉卿嫂》、《胭脂扣》和《最后的贵族》这几部电影上。这次改编使我得以通读了白先勇的小说集《台北人》,观摩了白先勇亲自改编的电影《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浏览了一些白先勇研究资料,初步认识了这位当代杰出的华人作家的艺术世界,并为之倾倒和沉醉。我以为,白先勇的小说对大陆五十年代以后出生的读者来说,提供了另一种观察生活的参照,能获得完全不同于其他当代中国文学作品的审美体验。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是白先勇二十多岁时一挥而就的一篇短篇小说,按作者的说法,那时很年轻,哪来“沧桑感”。然而近四十年后,激起年届八旬的谢晋导演强烈创作欲望,恰恰就是这篇小说所饱含的“沧桑感”。改编一开始,谢导就明确提出要突出“最后一夜”的意境,充分反映原著的神韵。白先勇也提出,这是一部“抒情回忆剧”,要表现世事的苍茫,“美人迟暮”的苍凉。

小说一万多字,通过女主人公金兆丽的回忆展开叙事,以人物情绪的跳跃和流动来结构故事,信马由缰,十分挥洒;语言是口语化、性格化的;应该说,这为剧本改编提供了非常优秀的基础,同时也带来一些难题。其实,如果要改编的只是一部纯粹的话剧,这难题并不大,当代话剧现有的表现手段足以解决这一问题,哪怕是由一个演员在舞台上从头到尾独白也可以。这样的话剧照样可以非常精彩,而且能更充分地反映出原著的意蕴。可是难度在于,制作方搞这部戏的初衷并非是常规意义上的话剧,而是一部大制作的、载歌载舞的、有众多群众场面的、能在上千人的大剧院里演出的商业戏剧,事实上最后定位于“歌舞话剧”。怎样满足这样的制作要求而又不过分背离原著的貌和神,这才是最大的难题。客观地说,目前的演出虽然基本达到了制作方的要求,但离忠实再现原著精神还有不小的距离。尽管白先勇先生鼓励有加,但也提出了许多具体的意见和建议,这为全体主创人员加工提高这个戏提供了很好的帮助。

导演熊源伟是位具有丰富实践经验和深厚理论学养的大家。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是“现代派戏剧”的最早的实践者之一,硕果累累,是中国戏剧界的名导。如今他还是一位戏剧教育家,担任着深圳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之职,但他在全国各地所导演的戏恐怕要比以往更多。他的作品,如果用最简洁的话来评价,就是“有深度的好看”。要知道,如今能做出“好看”的戏的导演也屈指可数了。对于一贯勇于尝试舞台创新的他,这个戏的创作同样也激发了他的热情。如何把握这个戏整体的样式感,如何运用空间的总体写意和局部写实,如何在热闹过后还原小说的内涵,相信我所遇到的难题也是他所要解决的难题。

最后谈谈这个戏的主演。不止一人问过我:“你觉得刘晓庆演金大班合适吗?”相信他们也问过别人。先听听原作者的回答:“她连女皇能演,何况一个大班?”说得真是一点不错。就我而言,自从知道了刘晓庆要来演金兆丽,脑海里就搜索不到第二个比她更合适的人。

在我看来,刘晓庆演金大班,岂止是合适,简直就是救了这个行将胎死腹中的“金大班”一命,是这个戏喜出望外的收获。这一点只要看看票房的业绩就明白了。中国人,即使不看电影电视,恐怕也都知道刘晓庆。这就是明星效应。而她不仅是位影响了两代观众的偶像级明星,还是位有着演技实力的性格演员,不然,何以解释她的艺术生命之树能够常青?不能忽视的原因,还有她对艺术创造的痴迷、对挑战自我的执拗、对本职工作的敬业。正如熊源伟所说,她“对艺术,有一种宗教般的虔诚。”

当然,决定因素是这个角色激发了刘晓庆的创作冲动,加上舞台对她的挑战和诱惑。

白先勇笔下的金兆丽,是个性格复杂的人物。二十年的生涯,在她身上蒙了一层浓浓的风尘味,练就她逢场作戏的生存态度和手腕;这就像长在她身上一层厚茧,包裹着她天性中的浪漫、纯真、善良和侠义心肠。不幸的是,她的天性太过强烈,以至于这包裹常常是松懈的,不设防的,所以她容易受伤;而她那永不甘心落于人后的好胜性格,又使她的痛感加倍放大。只不过,原作者与其说是为了塑造这一人物,不如说是借“物”咏怀,借锦绣往事和落寞今朝的反复对比,一咏三叹,感叹世事的苍茫,人生的苍凉。

舞台上的金兆丽,同样需要体现这种强烈、交错的对比。她时而是红颜天妒、风华绝代的“舞国皇后”,时而是丰羽渐疏、啼声已喑的“旧时燕”;时而是锦心绣口的“梦中人”,时而是泼辣粗俗的“大姐大”。她要能歌善舞,要风情万种。这最后一夜,要串起她二十年的状态和况味,要一人千面。

我想,这也许就是刘晓庆被这个角色所吸引,为这个舞台而激动的原因。我得承认,她塑造的这一个“金兆丽”在舞台上活了,她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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