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树:我们都是多么变态地长大的以折磨自己为美

一直在创作 “写歌是我唯一的爱好”

朴树的经纪人邓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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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树的经纪人邓小建和朴树合作了13年，“简直像对夫妻一样。”在聊天时他笑说自己正在被母亲催婚，“我跟她说，等朴树做完新专辑我再想。”母亲立刻问道：“朴树家在哪？你再不想，我上他家去。”

新专辑原定今年推出，但没完成，期间还有演唱会的安排，压力巨大。朴树对作品标准高、要求多，细致到一个音色都不放过，他2011年着手自己制作唱片，“我以前只跟亚东合作，那时候我也尝试联系外国人，好多事务上的事情，外部压力让我崩溃。”他曾在另一个专访说过：“这张唱片我等了10年，如果因为这几个月，就让我偷工减料完成，我不甘心。”

10月11日，他在微博上为了新专辑的拖延向大家致歉，“我并不觉得我会为唱片什么时候发行而道歉，我觉得如果没有那个唱片的话，我不会做演唱会。因为这个事情，在心里特别膈应。”现在仍没什么进展，“我这几月都没想这件事，我要想这事我可能演出都演不下去了，等眼前的事做完然后再想。”接下来的计划是2016年完成新专辑，“然后还想做新的唱片，不能停在一个地方。”

加上这两年出的三首新歌，朴树出道19年来，只有29首歌，独自撑起一场个人演唱会颇有点困难，所以常邀请别的歌手做嘉宾。“亚东老跟我说，诶，你能不能每次拿30首歌来挑挑，我一直没反驳他。有一次他去我家，我电脑里面全是我做的Demo，我说你看看我写多少歌，上千首，4个多G。我不是特懒惰的人，因为写歌对我来说是我唯一的爱好，就是不能说是享受，就是和吃饭同步的一部分。所有的新歌，我选出了这些歌也许不是我认为最好的，但是让我最有冲动的，是我这些年的一个部分，对我都有意义的。” 2003年-2009年 朴树到底发生了什么？

1999年，朴树的第一张专辑《我去2000年》卖掉了30万盘。2003年，朴树第二张专辑《生如夏花》让他拿下数个大奖，演出身价据说跃到国内前三名。朴树成为了一种符号，他身上既有文艺青年的忧郁伤感，又有摇滚青年喜欢的愤怒抗拒，受到了无比热烈的欢迎。

在一个多小时的采访中，我们提到了过去。2003年，他做了一场全国52个城市的巡演，结束后，他没有再写歌，自然也出不了新专辑，仿佛要遁迹于大众视野范围内般。那时大家说他是去休息了，到、青海等等地方旅行。朴树笑：“是去了好多地方，还去了好多夜店，到处混，那不是休息，通过那几年把自己混到一个非常不好的境况下。”

歌的确写不下去，“那种需求都没了，你发现人都没力了，老天爷不理你了，收回了一些东西，你跟什么东西断掉了，谈了半天，这事儿无能为力了。因为从我二十几岁写歌就是人生特大的一部分，也不是老有灵感，就是我的一个习惯。突然这件事情没有了，人一下就真的是太糟糕了。”他每一天都感觉自己在走下坡路，“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人生标准全部坍塌。”

在那几年中，朴树还大病了一场，甚至心跳一分钟只有四十几下，说不上具体病症，西医检查身体指标一切正常，但中医诊断表示身体全乱套了，说是因为长期抑郁。他待在家里养着，晒晒太阳，最多在家门口散散步。

直到2009年，情况开始恢复过来。“可能老天爷觉得我的罪遭够了。其实我想想，嗯，人摔摔摔摔，摔到最低的地方，没有更低的地方可以去了，心里也踏实了，想说明天还会更糟吗？人开始踏实了，开始接受一切了。” 想要成为开放的人 “尝试打开自己，不再保护自己”

朴树用的手机还是诺基亚很早以前的版本，没有摄像头，按键款，但看起来很新，是他两三年前买的。记者忍不住问：“这款手机现在还有卖吗？”朴树颇认真回答：“有，而且还出新的呢，双卡。”传说中他今年终于开始使用智能手机了，不过那是因为出国时和家人联系要用到通讯软件，“我现在还是不太想跟别人有太多交流，我觉得人和人的这种交流有点过度了吧，就是你被他绑架了嘛，你变成他的一部分了。”他如今有自己坚持的生活习惯，“我住在北京郊区，人非常非常少，看电影要开车的，但做平常的事情就走路，没事儿我不怎么出门。”原来喜欢踢足球，现在“不太爱对抗性强的东西”，“跑步不错，特开心。平时跑很短，四五公里。大量时间还走路呢，特别快活。”妻子吴晓敏描述过他的日常：“现在可能全中国找不出像他这样生活特别规律的人了，不看球了，越睡越早，早上遛狗，然后看书、做音乐。”

十多年前朴树会封闭自己，“之前一直是缩起来的，喜欢安全，习惯安全。”但现在朴树的希望是“自己尝试打开自己，不再保护自己”，希望“能对一切都是张开”，在舞台上“能跟别人交流”，而不是躲闪状态。

前不久的北京演唱会上，朴树说了一句：“其实我真的不懂自己以前的歌。”他解释：“状态真的变了，九月份十月份我不愿意唱歌，但我必须得做，进不去状态特别烦躁，能唱但进不去情绪，我好像心里面小的悲伤情绪越来越没有了，我在排练那些歌，特别能清晰看到过去的自己，我不喜欢那样子。

他不喜欢的地方在于那时的自己既封闭又沉浸在个人小情绪中，“我还是希望我变得更自然，随时可以从生活中抓到东西，而不是非要等到非常强烈的冲击才有灵感。”不再受困于内在情绪，能够去观察更大的东西，看到更多。

南都娱乐 朴树 “我在发生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都娱乐：你曾经在一个综艺节目上打扮成海盗，很多歌迷无法理解这个行为。

朴树：那是2007年，是我最空虚的时候。除了踢球之外我不知道该干吗，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好的，我的人生标准全部崩塌了，之前我知道什么好什么坏，什么牛逼，什么傻逼，我自己特别清楚。那一年，突然觉得那标准没了，你不知道牛逼的东西何以牛逼，傻逼的东西凭什么傻逼，就是当你没有那个标准。

南都娱乐：当时还有歌迷喊出了“我们朴树怎么会笑呢”这句话。

朴树：所以我就想说咱们都是多么变态地长大的，我以前也是一直以折磨自己为美，就是以不与这个世界沟通，不与这个世界妥协为美。

南都娱乐：会不会觉得这句话有点荒谬？

朴树：其实不荒谬，都是那样长大的，包括我前一段时间跟我朋友聊《好好地》这首歌，我自己特别喜欢这首歌，然后我真有几个朋友不喜欢，我问为什么？他们说他们更喜欢更复杂的情绪，就是我的快乐里面有纠结的东西。（泪中带笑？）对对，就觉得这样才有趣，那时候我心里就在说你们这帮变态。在痛苦和压抑中长大，那会变成你的一部分，你甚至对那种东西是上瘾的。我觉得我为什么不能是一个开放的人，包括我们年轻时的那种文艺教育，全是变态的，那时是以简单为耻辱，与一切自然和简单为敌。我觉得在自己变化的这一步里，我也特别犹豫，岁数越来越大，越来越想摆脱掉成长里面很多赋予我的东西，我想摆脱那些东西，我不认同它。

南都娱乐：你成长的枷锁会不会比一般的小孩子多？因为父母很优秀，你会被希望成为一个特别根正苗红的小孩。

朴树：我觉得不是，我不知道。我老跟我爸我妈说你们没有把我教育成一个爱自己的人，没有把我教育成一个特别自信的人，我永远在否定我自己，我根本不懂得怎样去爱我自己，不懂得怎么去照顾我自己，我觉得你们真是……对我都做什么了，用爱的名义去伤害一个人，用爱的名义在使用暴力。

南都娱乐：有尝试过做饭吗？

朴树：有。

南都娱乐：结果呢？

朴树：放弃了呀。（笑）

南都娱乐：发现自己没天赋是吗？

朴树：不只是没天赋，是不愿意为生活投入时间，更愿意过饭来张口的生活，哪怕吃生的也不愿意耗费太多精力时间在那儿。

南都娱乐：自己觉得过去现在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朴树：就是岁数大了（笑）。我觉得我在发生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还没有完成，我说不清楚那个变化是什么，可能过几年我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我自己能感觉到。

南都娱乐：这一年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事？

朴树：这些事情（指制作新专辑、准备演唱会）让我越来越乐观。平白无故就应该开心，不需要理由地开心，活在这儿晒晒太阳，足够开心了。

南都娱乐：前段时间你参加了周迅监制的电影的首映礼，她怎么邀请你的？

朴树：对啊，就是她发信息，说第一个电影你必须来。我说我不想去，人太多了。她就说你来嘛，我说到时我看情况。要是心情不那么糟我就去，所以我就去了。

南都娱乐：所以说那天你心情还挺好的？

朴树：没那么差，但挺累的。刚刚唱完一场演唱会，因为我老不出门，见到很多人真的不太适应，见到很多人会紧张。

南都娱乐：现在是带着什么情绪去唱《白桦林》那些以前的歌？

朴树：我觉得好多歌都是因为当观众有了回应的时候，可能会让你从另一个角度上把这首歌唱完，特有意思，好像那些歌唱的不是歌，而是你和观众的爱，一种共振。

南都娱乐：如果时光倒回2003年，这种观众互动你会怎么想？

朴树：我会觉得特别傻，好像觉得人不宜以不自然的方式表达感情，压抑自己为牛逼，看谁对自己狠，这是我就觉得那时候的音乐全是特别封闭的，大家比的就是封闭，我不知道怎么讲得更清楚。

南都娱乐：会想要个孩子吗？

朴树：暂时没什么信心。（因为这个环境不好？）各种环境，可能我想得比较多，我没把握把他教育成一个好人，真的挺没信心的，觉得这世界没那么美好，也许不带他来这个世界未必是不好的选择。

录音整理_实习生 区翠媚 孙梁杰 黄伟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