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曹丕七言诗的诗学意义及其影响

时间:2022-07-10 01:26:08

一、曹丕七言诗的诗学意义

曹丕的七言诗诞生在“五言腾涌”的时代,不仅为诗歌增大了容量,表现出复杂多变的感情,而且将七字句中的“兮”字,以实词替之,使七言诗形式趋于规范。他的七言诗在继承中探索,在探索中发展,独辟蹊径、别具一格,开创了七言诗的先河,具有深刻的诗学意义。

首先,在文学的传承上,曹丕七言诗既有楚辞幽微绵缈、委婉轻灵的神韵,又兼具汉乐府高超熟练的叙事技巧。

因为《燕歌行》是较早的七言诗,其句式中仍可见楚辞的某些痕迹。原诗从秋风萧瑟的节气变化联想到草木摇落的衰瑟,使人不由得想起了屈原在《离骚》中所写的: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这样的开头,把景语融化为情语,隐含了很幽深的悲时伤怀的愁思,为后面的兴怀攒足了薄发的势头。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剑拔弩张气势,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聚精会神而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诗人在后面抒发的情怀。如“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一句,其音韵节奏便具有楚辞“悲莫悲兮今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的低徊婉转。而其缘事而发的叙事手法,则有汉乐府“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这般善于发现富有诗意或典型象征性的镜头,及时摄入画面。

诗的开头就展示了一幅秋色图,秋风萧瑟、草木零落、白露为霜、候鸟南飞,这萧条的景色牵出思妇的怀人之情,映照出她内心的寂寞。紧接着再由燕和鹄而思及客游他乡的心上人,水到渠成地将所有的情绪都正式转移到了“思断肠”这一情感主题上。在后面的平铺直叙中,我们还依稀可见从《古诗十九首》中继承的情景交融、物我互化的笔法,这种笔法的运用,构成了浑然圆融的艺术境界。敏锐的节序感和微妙的空间感集合得非常紧密,错落有致。而在全诗的最后一句,又是采用汉赋中所常用的反诘句,音节短促,以恢宏的气势,将全诗的情感渲染喷薄至最高点。

其次,在文学的开创性上,曹丕的七言诗既有思无邪的纯洁高尚,又运用想象手法,拓展延伸了思想感情。

曹丕的七言诗情思纯正,纯洁高尚,没有浪奔之词。如《燕歌行》,后世许多评论家都称赞其情正词柔。刘履称“忧来而不敢忘,微吟而不能长,则可见其情义之正,词气之柔”,许学夷说此诗 “调出浑成,语皆淳古,其体为正” 。孔子用“思无邪”三字作为评诗标准,强调诗歌应“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并进而做到“发乎情,止乎礼义”(《毛诗序》)。曹丕虽纵笔写一己之情,但情感的抒发很有节制,不泛滥。曹丕诗歌以清丽和婉为审美追求,迥异于承其而来的纯粹追求“华奢绮靡”的宫体诗。宫体诗是在南朝梁代宫廷中形成的一种诗歌题材,其具体内容多写闺思和闺房生活,有时写女性所用的物品,如绣领履袜,以至枕席卧具,甚至直接描写疏软横陈的美人,而这些都已经远远的背离了诗歌创作中“思无邪”的要求。 相比之下,曹丕的思妇诗思想纯正,他为《寡妇》写序时说:“友人阮元瑜早亡,伤其妻子孤寡。为作此诗。”可见,他的思妇诗寄予了对乱世离人的深切同情,具有一定的思想价值。而宫体诗实际上是用来表现封建贵族的生活的,诗风轻佻艳冶,流于。

曹丕七言诗中想象手法的运用,独具匠心。钟嵘《诗品》中说:“魏文帝,其源出于李陵,颇有仲宣之体。”又说:“(汉都尉李陵)其源出于《楚辞》。文多凄怆,怨者之流。”那么,按照《诗品》的观点,曹丕的诗风源流可以上溯到《楚辞》。《离骚》中主人公“忠而见疑,信而被谤”的痛楚心绪和曹丕诗中主人公们“忧来思君不敢忘”具有传承关系。曹丕的《燕歌行》在表现手法上不仅有传承,且有创新。创新就在于他在《燕歌行》中巧妙地用妻子的想象来表现丈夫的心理,反而更衬托了妻子鲜明的形象。“念君客游思断肠”一句强调妻子自身愁怨,本乃常笔,作者笔锋一转,“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妻子突然发问:“小伙子啊,你既然这么想家,你还老呆在外地干什么呢?”这么一问,才使境界全出,达到“倾情,倾度,倾色,倾声”的程度。

最后,在审美特性上,曹丕的七言诗既追求多愁善感的阴柔之美,又追求和谐流畅的音韵之美,达到了完美的统一。

曹丕所处的时代是“文学的自觉时代”,在这一时期,诗歌的创作便脱离“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重负,朝着自觉追求诗歌艺术的方向发展。总的说来,建安诗歌重在抒情,陆机的《文赋》就明确地提出:“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仅就抒情而言,曹丕的诗歌也迥异于当时的其他诗人。同时代其他诗人追求“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文心雕龙·明诗》),往往笔力雄健,梗概多气,而曹丕的诗歌“洋洋清绮”,具有阴柔之美。钟惺也说:“文帝诗婉娈细秀,有公子气,有文士气。”他的七言诗之所以追求阴柔之美,一方面是受到思妇题材的限制。思妇诗多是写独守空房的妻子思念远行的丈夫,因而大多写得低回婉转,引人神伤。从先秦的《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到汉末的《迢迢牵牛星》“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再到与曹丕同时代的徐幹的《室思》“念与君相别,各在天一方,良会未有期,中心摧且伤”,无不阴柔和美,绵长低徊,将思妇内心那多愁善感的情绪表露无遗。另一方面是由曹丕的个人独特气质所决定的。曹丕生于中平四年,此时曹操官至典军校尉,他有机会享受上层子弟所能得到的一切,又因为身在其父之下,毋需过于操心天下巨变,而有暇转入文学领域。曹丕自述“生于中平之季,长于戎旅之间……少诵诗、论,及长而备历五经、四部,史、汉、诸子百家之言,靡不备览。”著名的“邺下之游”就是曹丕担任五官中郎将时,作为文坛领袖而兴起的一次文学盛会,他于这时所培养的“文士气”和“公子气”自然有益于他日后创作男女相思及爱情婚姻题材的诗歌。

曹丕的七言诗在格律音韵方面,音节和谐流畅。《宋书·谢灵运传论》:“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披质。”可见曹丕在追求阴柔美的同时,还注重“以情纬文,以文披质”,即用情感来安排形式,用形式雕润情感。因而在形式上,不仅追求丰富的文采和巧艳的辞藻,还讲求声韵美,追求所谓“音韵天成”。钟惺曾评价曹丕诗说:“顾眄摇曳,情态之妙,生于音节。”但曹丕却又不是纯为“音”造文,在他的诗歌中,音节的调配要绝对服从情感的线索。他的思妇诗所流露的阴柔和美的情感常常用绵长和缓的音韵来表现,因而往往“情词悱恻”、“曼声抑扬”,产生了“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的艺术魅力。由于《燕歌行》这首诗仿柏梁体,句句用韵,于平线的节奏中见摇曳之态,王夫之称此诗“倾情,倾度,倾声,古今无两”,虽是溢美之辞,但此诗确实为叠韵歌行之祖,对后世七言歌行的创作有很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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