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遗产与一枚勋章

时间:2022-07-09 04:43:35

有这样一个青年,他曾遇到过这样的岔路口:面对侨居澳门继承养母的百万遗产的机会,他在自卫还击战的炮声中毅然穿上了军装。为此亲友不理解他,恋爱对象背弃了他。他便是为保卫法卡山立了战功的某部高射炮兵团二连新任炊事班长范志伟。这里记述的是他的一段回忆……

法卡山附近的炮声还在响着,象夏天暴雨前的闷雷。炮弹炸起的烟尘翻腾着、升高着,渐渐在暮色中变得朦胧不清了。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同志,下来坐吧。”“不,我得照顾伤员呢。”司机关上车门,呜呜发动了卡车。因为前线灯火管制,他不敢开车灯。破旧的130卡车,在沙土公路的弹坑间直跳摇摆舞。连我都有点头晕,何况身边这6个还在流血的伤员!可时间就是生命,医院,医院,快点哪!班长昏迷中喊了一句——他的左臂和左腿被弹片铲去了两大片肉,样子真是怕人。副指导员伤得更重——腰脊骨大概被炸断了,只好把他抱在腿上。另外4个伤员低声着,叫人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少顷,副指导员醒过来了,他吃力地凝视着我,说了声:“谢谢你……”一滴泪珠叭嗒落在他的脸上。这是什么地方呀,还用说“谢”?到底谁救了谁呢?战场上,生和死象隔着一层纸,谁也不知道将会是谁生谁死。刚才不是副指导员顶替我,在无意中负的伤吗?

刚才是怎么回事呢?对了,我从凭祥市买菜回来,一踏进战地伙房,就闻到一股炒猪肉和鸡蛋炒韭菜的香味。班长领着3个炊事员正要去送饭,让我去土坎那边换换挖防空洞的副指导员和班副。副指导员当时把镐头交给我,擦了把汗说:“好吧,我到前面看看。今天兔崽子的炮打得够凶的,洞要再挖深一点。”说完披上衣服去了……当时大家为什么没注意到敌人炮火的严重危险性呢?刚上前线那阵子,听到炮声心里就打怵,后来见多了就少怪了,炮弹就在几百米、几十米外爆炸,谁也不害怕。可到底有些麻痹:清早刚占领的阵地,离法卡山主阵地才干把两千米啊……轰轰!轰!轰轰轰!6声沉闷的巨响,震得胸口发闷,洞壁的松土哗啦啦直往下掉!我一听这动静急了,扔下镐头就往外冲。红砖墙白铁瓦的房子和临时搭起的帐篷全淹没了……翻腾的硝烟挡住了视线,只好辨别着声往前摸。不料,一抬腿就叫被炸弯了的铁皮、瓦片和碎砖块绊了一跤,地上还有炸撒了的饭菜,一股又香又焦的象炒油渣或者烧糊了菜的味道,和硫磺味混在一起……“有人吗?”我喊。“唉,来……来人!”屋角有人回答。我急忙爬起来顺声找去。“嘘——!”这是炮弹呼啸着又飞过来了!狗东西,6发一组,打得还挺准。只觉得眼前闪亮,地动山摇,噼哩啪啦,碎土从“天”上落下,打在身上,头上,脑袋里嗡嗡叫。似乎是昏倒了一小会,或者只是一阵子小迷糊?还是做了一场梦?……梦!人生有时也象一场梦。两年前如果犹豫一下,如今也许就在另一个世界里——在澳门当个阔少爷,一个小资本家……

澳门……香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人在街上走就象走在山谷里,小轿车排成长队象河流一样无声地在街面上缓缓流动,街两旁花红柳绿的广告霓虹灯,汉字的、英文的,还有酒杯、女人的笑脸、闪烁的彩色图案。如果我当时答应了姨妈,当了他的养子,如今会怎么样呢?该当少爷了,此刻,当然不是坐在边境前线崎岖公路上的卡车里。噢,伤员似乎都睡着了。天这么黑了,一辆汽车也没有。要是在澳门,我现在会干啥呢?坐在出入酒吧间的小轿车里?看电影,看李小龙的“功夫片”,还是看“儿童不宜”的“欧洲色情巨片”?不,黄是不该看的。也许,刚从银行取一笔巨款出来,正要打开车门,忽然从旁边停靠的黑色卧车里跳出3个大汉来,两条毛巾,一条蒙在眼睛上,一条塞在嘴巴里,不知被带到哪里。这伙人不光要钱,还要我当“肉票”……

十字路口,这是去野战医院的路么?噢,司机也发现该拐弯了。人生就象这条路,也有许多十字路口,向左一步是一种命运,向右一步是另一种命运。许多人笑话我傻。“华侨世家”么,还当兵?放着百万遗产的继承权不要,倒扛起7斤半,一二一,向左向右转!有意思。“华侨世家”,也可以这么说吧,爸爸是归国华侨,祖父祖母在新加坡经营金玉首饰店,叔叔和姑姑也在新加坡。堂伯在香港,阔得很。当然最阔的要数姨妈姨父,虽然听说他们因柬埔寨战争,变卖了在金边的两条街几十家大小商店,到澳门经营房屋租赁业,只拥有两座公寓大楼。可同乡的华侨都说,姨妈家的财产仍旧价值百万。确实,姨妈每次回来探亲都是花钱象撒传单;却因为膝下无儿,为财产的继承问题伤透了脑筋;大前年专门来“谈判”收养子事宜。她一定没想到那么不顺利,这样打着灯笼找不到的事,我们家居然犹豫不定,我居然不承美意。她一定生了气:“这小子,那么多外甥,我看中了你,你偏偏不识抬举!”连妈也并不理解儿子。我报名当兵的时候,她哭了:“孩子,姨妈让你去当少爷,你不想去,妈也舍不得。如今要打仗了,你倒犟得很,抢头功,要当兵。你想想,妈能让你去吗?”

确实,当时形势不同于往年招兵:中越前线零枪碎炮打了一两年了,谣言多得很,搅得满城风雨,人心浮动,别说妈,连小惠都不理解。那天晚上大概谈到下半夜两点吧?肩挨肩坐在小河边芭蕉树下的青草地上,炊烟和雾霭半遮着村庄,头上飞过喳喳叫着回窝的鸟儿,河里的鱼在水浮莲下打着水花……谈着谈着,鸟儿鱼儿看不清了;满天星星亮了,眨眼了;下弦的月牙升上来了,天也凉了,夜雾沾湿了衣服……肩上那一片却是小惠哭湿的。她哭得叫人难受:“你不是说明年办喜事吗?万一你有个好歹,咱们怎么……”“嘟嘟”,一道白光照过来,耀眼明亮,我们的车这才打开了车灯,这里离前线有十多公里吧?大概是被车喇叭惊醒了,副指导员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我急忙把他抱高些。医院!医院怎么还不到啊?……刚才想到哪里了?噢,她抽泣着,伏在我的肩上:“你还记得咱们一起玩肇庆七星岩,坐着小船玩地下溶洞吗?还记得一起爬越秀山,一起在人挤人的广州花市上观灯赏花,一起在荔湾公园的湖里游泳吗?还记得那次发大水,我们牵着手过河,我被水冲走了,你跳下去把我抱起来吗?爱情都留不住你!我还以为你不去澳门是因为爱情的魔力呢!呜,我真傻……”她哭得那么伤心。爱情,魔力。当然可以这样说,我不去继承遗产,在炮声里报名参军,都是因为“爱情的魔力”—一我爱生我养我的祖国呵!我不反对别人合法侨居国外,拿港澳与大陆比,也许那边的生活水平确实高出不少。我也不反对合法出境去继承亲友遗产,“肥水不落别人田”,于国于家都有利。可我呢?连我自己都有几分模糊。也许是受许多事实的影响罢:为什么老华侨要“落叶归根”,祖父去世前还叨念着“死后把我运回唐山(注)”?为什么好些有名的华侨都热心回国投资建设,免费讲学甚至回国定居?为什么爸爸在中因为“海外特嫌”被整得那么惨,还从不后悔当年回国的举动?“我们是唐人,是黄帝子孙”,老华侨常挂在嘴边的这两个字神圣而具有魔力!再说,我对那边的社会有种天生的恐惧:看看高楼大厦,红男绿女,开开眼界倒也有趣,可那儿生活也不那么容易呀。听说姨妈他们出入都要雇请保镖。港澳的谋生特点是“鹰眼、马腿、神仙肚”,咱们过惯了“慢节奏”生活的,适应不了那种“快四步”。祖国现在是穷些,也不至于永远穷下去吧。至少家乡珠江三角洲这几年就不错了:爸爸妈妈,弟弟和我,每人都有手表、自行车;家里新盖一幢临水的小洋楼,还添置了电视机、收录机。再说,既然是中华儿女,总不能看着祖国一代又一代穷下去。母亲越穷,儿女越要体贴她才是呢……这些道理,我当时讲清楚了没有?为什么小惠还是一个劲地哭?“为什么忍心撇下我”?我何尝“忍心”啊!我俩留在七星岩湖面上的那些歌声,留在白云山树荫下的那些耳语,留在游泳池里那些嬉戏的水花……这新鲜的爱情象新采的蜂蜜,象滚着水珠的莲花,象儿时神秘的好梦,我何尝不怀念、不珍惜呀!可祖国总需要有血气的青年去保卫,我是公社团委委员,我爱我的祖国。为了她,我宁愿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也许我会获得一枚勋章。那是祖国母亲对她的好男儿的最高奖赏,小惠呵,只有懂得爱祖国、爱人民的人,他心中才有爱情的深厚矿藏!我爱你,就是倒在战场上,也会轻轻呼唤你的名字!当然,战场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小惠,你慎重考虑吧,我不强求你……她哭着没表态,直到深夜才分手。没想到,出发前的那天晚上,她来送行了。我上了汽车才发现,她偷偷在我口袋里塞了一封信,还包着60元钱。多珍贵啊!这经过“突发性地震”考验的爱情,现在想来,浪漫得有点象保尔·柯察金和冬尼娅起初的那种爱情哩……可是,后来为什么会平地起风波呢?“爱情是自私的”,真是这样么?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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