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虫,子夜歌

远离城市的小村庄里有一座废弃的老屋，长久没人居住，屋前屋后长满了蒿草。

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流浪老人，他在老屋里落了脚。那是一个非常安静的老人，很少走出小院，杂草丛包围了房屋，包围了老人的身影。最早发现老人的是老村长，一天傍晚老村长四处闲转，听到老屋里传出一片啾啾的虫鸣声，便踱步走了进去。当看到流浪老人蹲在墙角，开心地着一大群虫子时，村长呆住了。

很快，这个消息传遍了村庄，村民们都知道了那位流浪老人。

大家发现流浪老人长着一对极大的耳朵，便私下喊他――大耳朵老汉。

【一】

村长的孙子叫萝卜娃，他出生时满脸横纹像个蔫萝卜，便有了这个绰号。

萝卜娃八岁那年，有一次到果园摘葡萄，被一条窜出的小蛇吓晕了。此后，萝卜娃经常生病，夜里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村长一家带着萝卜娃四处问诊，病情一直没有好转，他上学都成了问题，只有在精神状态好的时候才去学校。

一天，大耳朵老汉闲转到了村长家，送了一只杂草编制的小笼子给萝卜娃。

萝卜娃侧耳一听，里面有OO@@的声音。

“别看啦，里面有一只会唱歌的小虫子。”

“没有……没有歌声……”

“天黑了，它才会唱歌。”

“它吃什么？”

“它呀，白天吃阳光，晚上吃黑夜，就是不吃你碗里的粮食。”

“它……长什么模样呢？”

“模样像瓢虫，身子一半白色一半黑色。”

老人轻轻一用力，草笼子拨开了一道缝，里面跑出一只黑白两色的小虫子。

萝卜娃用手碰了碰，小虫子点了点头，似乎在打招呼。

【二】

那个下午，萝卜娃安静地坐在院里的石墩上，陪着小虫子晒太阳。

夜幕越来越浓，晚饭后一颗颗星星升到了天空，萝卜娃走回了房间。

生病后的萝卜娃神情呆滞，夜晚躺在炕上简直就像一个木偶人，灯不敢关，眼不敢闭、手脚不敢动。不过，这个夜晚他倒很安静，他破例关了灯，将那个小草笼摆在自己的枕头旁，专心等着虫子唱歌。

“啾啾，啾，啾啾啾啾……”

当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小草笼里传出来时，萝卜娃的耳朵抽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

那一夜，萝卜娃在虫子的歌声中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沉。

天渐渐亮了，第二天早晨萝卜娃睁开眼睛，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大耳朵老汉的吩咐，将小草笼挂到了窗外。阳光缓缓移动，照耀在小草笼上。

就这样，小虫子白天晒太阳，夜晚唱歌，那首歌它百唱不烦，萝卜娃百听不厌。

大约一个月后，萝卜娃的目光不再木讷，双眸里有了流动的亮光。他不再害怕黑夜，不再无端惶恐，同村里孩子一起按时上下学了。老村长一家人很意外，可是，谁也不知道那只小虫子的神奇，谁也没在意过那种小虫子的歌声。

【三】

大耳朵老汉寄居村里半年了，村民们依然不了解他，只觉得他挺古怪。

老村长一再建议大耳朵老汉拾掇一下屋前屋后，清除杂草，干净利落地过日子。大耳朵老汉每次都好言应承，终究没有照做。村民们很不理解，很少与这位邋邋遢遢的老头说话。大家甚至不知道这位老人平日吃什么、用什么，只知道每隔一阵子，大耳朵老汉就提着一个大草笼进城了，几天后再安安静静地返回――也许，他去采购吃食了，村民们这么揣测。

“大耳朵叔，进城忙活什么呀？”

“卖虫子！”

“那小玩意能干吗？”

“唱歌。”

“它们吃啥？”

“白天吃阳光，晚上吃黑夜。”

“好虫子，好虫子……它们能活多久？”

“长生不老。”

大耳朵老汉很坦然，差不多有问必答，可是村民们后来什么也不问了，因为大伙都觉得他是个疯老头，说话没谱儿。

乡村里从来不缺少虫子，那些虫子谁稀罕！村民们对大耳朵老汉没有好奇心，孩子们对他也没有好奇心，相反，那片老宅成了一个禁地，很少有孩子去那里玩耍，包括萝卜娃。村民们都私下议论，想赶走那个疯老头儿……

【四】

一个夏日的傍晚，村民们看见一群群虫子从街道爬过，鸟雀也不停地在低空盘旋。

村长说，变天啦，要下雨啦！

村民说，老天爷，庄稼快烧焦了，落场透雨吧！

全村人做好了下雨的准备，可是，不但没有下雨，西方还升起了火红的晚霞，唉！只有孩童依旧无忧无虑，他们一下子起了玩性，追赶着虫子乱跑乱窜，大呼小叫。

那天深夜，老宅传出一片悦耳的啾啾声，那声音一阵一阵的，似乎在打着节拍唱歌。

萝卜娃第一个听到了，接着，老村长和村民们也都听到了。

莫非，那些虫子都爬进了老屋？

从那以后，老屋的荒草似乎长得更高了，每次打那里经过，村民都能听到很响的虫鸣声，白天很响，夜晚更响。

渐渐地，大家发现了大耳朵老汉的秘密，他会模仿许多虫子的叫声，能唤来许多蛐蛐、蝴蝶、甲虫、飞蛾……当然，他也能驱散它们。很让人恼火的是，他有时深夜提着一个草笼子满村里转悠，有时还遵守在一些住户的门口、窗外、墙角，鬼鬼祟祟的，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这样的事情，最早被老村长撞到了，后来被很多人撞到了，村民们便很厌恶这个老头了。

【五】

大耳朵老汉时不时离开村庄，一走就是十来天。

从村庄往北二十里是一座县城，最早，村民们在县城里见到了大耳朵老汉。后来，又有村民在百里外的省城里见到了大耳朵老汉。再后来，还有人在外省见到了大耳朵老汉……他行走在一个个城市里，手里始终不离那只大草笼子。

村民们都长着嘴，拦也拦不住，街头有了不少非议：

“一个老头儿，咋能跑那么远？”

“虫子有什么稀罕，那东西也能换钱？”

“甭理他，甭理他，那八成是个疯老头！”

“不理怎行，他早晚惹出什么事来！”

“他，真是个怪人。”

“听祖上老人说，有一个虫国，那里的百姓懂虫语……说白了，那些百姓都是虫子，想变啥模样就变模样。”

“这，不就是怪物么……”

“得了，得了，别瞎扯了，那些鬼话谁信？”

“咦，这老汉到底吃啥用啥，能满世界跑那么远？”

“这几天他又没影儿了，真是怪事……”

【六】

萝卜娃最要好的玩伴――铃铛，随家人搬进城里住了。临走时，铃铛讨要那只会唱歌的小虫子，萝卜娃只好割爱了。

没有了小虫子，萝卜娃一连几天睡不着觉，他便独自去了老屋。

老屋院里院外满是荒草，只有房檐下种着一片明艳艳的鲜花，香味很奇异。

噗嗒，噗嗒，萝卜娃艰难地穿行，杂草几乎遮掩了他的脑袋。突然，草丛中闪出大耳朵老汉的身影：“萝卜娃，你来玩啦？”

“大耳朵爷爷，我……我还想要一只会唱歌的虫子，我的虫子被铃铛拿走了，拿到城里去了……”

“好呀，让铃铛拿走吧，城里太需要子夜虫了。”

“大耳朵爷爷，它叫什么名字？”

“孩子，它叫子夜虫。”大耳朵老汉和蔼一笑，随手拔起一根草径，迅速编了一个精巧的小草笼。然后，他走近屋檐下的花丛，采了一粒种子装进草笼里，递给萝卜娃说：“夜晚让它住在黑暗中，白天让它住在阳光里，三天后它就会唱歌啦。”

“大耳朵爷爷，种子……能变成虫子吗？”

“能，这是个秘密，世间有很多秘密。”大耳朵爷爷摸着萝卜娃的脑袋说，“孩子，这个秘密告诉你也无妨，你说了大家也不会相信……呶，天色不早了，快点回家吧！”

萝卜娃捧着小草笼，半信半疑地离开了老屋……

【七】

三天后的夜晚，小草笼里传出了啾啾的歌声。

第四天，萝卜娃去找大耳朵爷爷，可是怎么也找不着，屋檐下那片花丛也没了踪影。

萝卜娃将种子的事情告诉爷爷，爷爷说吹牛。萝卜娃告诉给玩伴，玩伴说吹牛……萝卜娃告诉每个人，大家都不相信。最后，萝卜娃耷拉着脑袋流泪了，他理解了大耳朵爷爷的话――世间有许多秘密，大家都不相信。

后来，萝卜娃经常提着小草笼，悄悄拐进老屋看一看，他一直记得大耳朵爷爷的话：“这虫子叫子夜虫，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它们是另一群体生命，喜欢住在安静的犄角旮旯里。正因为有了它们，黑夜才敢降临，美梦才敢降临――可惜啊，城市里这种虫子越来越少喽，爷爷得去那里播种子夜虫喽！”

老屋依旧，院里荒草越长越高，大耳朵爷爷再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