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击18年:怀揣别人的“心脏”书写自己的传奇

2010年11月20日，我国乃至亚洲存活时间最长的“换心人”杨玉民，在度过了近19年的新生岁月后，终于笃鹤西去。这个当年因“换心”而远近闻名的人，如今再次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尽管杨玉民的换心经历可谓是家喻户晓，但他在换心后为身边亲人而顽强打拼的种种境遇却鲜为人知。

求生：病危时刻冒险换心

家住哈尔滨市太平区东风镇的杨玉民从小就争强好胜，敢做敢为。改革开放初期，17岁的杨玉民凭借自己灵活的头脑和冲天的干劲，开办了一家小规模的生猪屠宰场并很快致富，不但盖起了三幢九间大瓦房，买上了柴油汽车，还成了当地闻名的致富能人。

谁知，就在杨玉民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无情的病魔却缠上他，并从此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1989年春季的一天，杨玉民突然感觉浑身发冷，四肢酸软，来到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以下简称医大二院)，被确诊为患有扩张性心疾病并伴有心力衰竭，此时，他的病变心脏已经比正常人心脏大3倍，胸腔几乎没有心脏跃动的空间了。每当发病时，杨玉民都会胸闷气短，浮肿乏力，整日坐卧不安，每天最多能睡上两三个小时的觉。医生说，对于这种疾病，延续生命的惟一办法就是进行心脏同种异体原位移植术，否则依他的病情恐怕活不过半年。

面对生与死的考验，杨玉民找到了愿意为他提供免费手术的医大二院心胸外科的夏求明教授，询问手术成功的希望值。当夏教授客观地告诉他成功的可能在40％时，杨玉民沉默了。最终，生性好强的杨玉民决定冒险接受换心手术。1992年4月26日，中国医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心脏移植手术在哈医大二院实施并取得了成功。术后第4天，杨玉民就能坐起来活动了：第8天就能下地行走：第30天比较平稳地度过了衰竭期。经检查，他的心律整齐，血、尿、便以及心功测定均接近正常值。当杨玉民度过215天时，就已是当时全国换心人中存活时间最长的人了。在他之前，黑龙江姑娘李弘梅在上海接受心脏移植术后存活214天，曾创造了国内换心人最长的生存纪录。杨玉民感觉到，自己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是在创造新的纪录啊!

尝试：成为国宝重操旧业

杨玉民换心后，成了哈医大二院的重点保护对象，术后所用的排斥药物都由医院全部免费提供。按理说幸运的杨玉民应该高兴才对，可他却时常愁眉不展。其实，他心里还装着一块“病”呢。

原来，从1989年春天开始发烧到1992年4月换心，在将近3年的时间里，为治病保命，杨玉民不但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变卖了辛辛苦苦挣来的3处房产和汽车，而且还欠下了几万元的外债。杨玉民琢磨着干点什么，尽快摆脱经济上的窘况，可自己毕竟是个换过心的人，况且医学上认为，移植别人心脏的人永远是个病人，自身细胞的识别能力会不断排斥别人的器官，危险随时都会出现。为此，自手术至今已经7个多月了，他仍旧住在医院的病房里，以便随时观察。

就在杨玉民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电视台的采访创意令他的眼前赫然一亮。1992年12月份，电视台的记者来到医院拍“换心人”的镜头，让杨玉民作了一番卖肉“表演”。抚摸着剔骨刀，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涌上心头，杨玉民的心为之一动，自己何不就这个机会从事老本行呢?于是，他趁机对院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医院领导拍拍杨玉民的肩膀表示默许，杨玉民立即给同样干杀猪行当的妻弟打电话，让他明早送两片猪肉来。

杨玉民在医院的小卖店里重操旧业，开始卖肉。很多人听说“换心人”在卖肉，都过来瞧个新奇。渐渐地，“换心人”成了杨玉民的“品牌”，许多顾客都宁可舍近求远，也要到杨玉民的摊位上来买肉，他最多时一天能卖9片肉，也就是4头半猪，尽管很累，但杨玉民的脸上总是喜滋滋的。

为了尽快攒足钱还清债务，杨玉民还把目光转向了医院附近的早市，把肉摊摆到了那里。由于早市没有固定摊位，谁来得早谁就能抢到有利位置，杨玉民不得不每天早晨3点钟就起床，披星戴月蹬着卖肉的三轮车往市场赶。忙完了早市，杨玉民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到小卖部的肉摊前开始忙碌。卖肉是个耗费体力的辛苦活，他胸腔里的那颗别人的“心脏”似乎很有自我保护意识，当杨玉民劳累过度时，它总会以让杨玉民胸闷、气短的方式提出“抗议”，弄得杨玉民苦不堪言。但是杨玉民从不敢表露出来，他怕医院担心他的“心脏”承受不了如此繁重的劳作而阻止他实现自己的目标。

一年以后，杨玉民靠着自己的勤劳，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务。他想就此干下去，当一个“卖肉大王”。但是，医院的专家和领导看到杨玉民没日没夜玩命地干，担心他的“心脏”受到损害，便找到他说：“你绝不可以再这样拼着命干了，你已经不光是为自己活着了，你的换心手术属于国家的科研项目，你是国宝级的人物，得为国家和医院考虑考虑呀。”杨玉民虽然不愿意放弃给自己带来财富的老本行，但还是点头接受了医院领导的意见。

拓展：添女之后扩展生意

1993年夏季，也就是杨玉民术后第二年，妻子意外怀孕了。本来，夫妻俩不想留住这个孩子，准备去医院做掉。但医大二院得知消息后，认为“换心人”能生育孩子是换心手术项目的另一个成果，便鼓励杨玉民夫妇生下这个孩子。这样，1994年5月，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女儿的出世，在给杨玉民带来惊喜和欢乐的同时，也给他带来几许忧愁，毕竟多一口人多一张嘴啊。杨玉民卖肉挣的钱大部分都还了债，剩下的也都被日常生活开销掉了，女儿将来的生活、教育都需要钱啊。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杨玉民再也坐不住了，他发现自己住的独身楼(医院为了方便随时对他观察和救治而将他全家安排住在独身楼)下面紧挨着学生宿舍，学生要买点东西要跑很远的路，很不方便。杨玉民感到这是一个商机，于是自己动手一锹土一块砖地盖了两间简易房，开起了小卖店和小吃部。

起初，学生宿舍周围做买卖的没有几家，加之杨玉民在医大二院一带又颇有“知名度”，光顾他的两个小店的人很多，生意比较顺手，每天的收入也不少。但后来开小卖店和小吃部的人越来越多，竞争就愈来愈激烈，杨玉民的收入也每况愈下。随着生意日渐清淡，杨玉民又开始琢磨其他的挣钱多的买卖。

1995年冬天，杨玉民看到医大二院附近烧煤取暖的平房户比较多，便将小卖店和小吃部交给妻子照管，自己则转向做起了煤炭生意。为了降低成本，杨玉民决定自己亲自到产煤区七台河市去购煤。因为是换心以后第一次出远门，又是只身一人，怕出现什么意外，杨玉民自己印了一盒名片，将自己的换心人身份及医大二院的电话号码等印在了上面，并且一次带了四五天的药。到了七台河，杨玉民顾不

上休息，开始下煤矿、看质量、谈价格。一切就绪后，他又到空车配货站联系好了货车。要返回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雪，杨玉民要押车回来。配货站的人担心他的身体承受不了，建议他坐火车走，但杨玉民怕煤在路上有损失，坚持要押车。无奈，杨玉民跟配货站签了生死协议，才得以押车上路。那时还没有七台河至哈尔滨间的高速公路，车行驶在盘山道上，又是风雪交加的天气，随时都有滑下山沟的危险。司机常走这条路，对这样的险路已经见怪不怪了，而杨玉民却捏着一把汗。但再紧张，杨玉民也没忘记走～段路让司机停一下车，他好下车检查苫布和挡板有没有被风刮开，看看煤有没有洒落。

夜晚，偏僻的盘山路上根本没有可以落脚过夜的地方，杨玉民和司机只好蜷缩在驾驶室里休息。由于司机关闭了发动机，驾驶室里像冰窖一样寒冷。杨玉民被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他明白如果自己被；东感冒了，就会给心脏带来影响，心脏一旦出现异常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这些，杨玉民让司机把车发动着，以便让驾驶室内暖和一点。未想司机说：“不行啊，如果汽车夜里也发动着，油就不够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还怎么回去?”无奈，杨玉民只好跳下车来，在雪地里跑步，累了就上车打个盹儿，冷了就下车跑上一阵子。

就这样，杨玉民押着车经过了两天两夜的艰苦跋涉，终于安全回到了哈尔滨，一颗悬着的心也犹如一块石头落了地。接下来就是要把煤卖出去。为节省开支，杨玉民很少雇小工，经常是自己一锹一锹地把煤装到手推车上。胸腔里的心毕竟不是“原装”，杨玉民才撮了三四十锹，那颗心就震颤不已，感觉就像要蹦出来一样，汗也随之流淌下来，但杨玉民仍是一声不吭地咬牙坚持着。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以后，杨玉民建起了自己的小煤场。

1998年，杨玉民的大儿子结婚，杨玉民将三年间挣下的7万余元钱全部拿出来，为儿子体面地把婚事办了。后来，儿子也要到城里发展，杨玉民又将自己的小煤场交给儿子管理，他自己则又开辟了新的经营领域。

欣慰：书写传奇死而无憾

2000年年初，医大二院进行园区改造，取缔了所有的简易房，杨玉民的小卖店和小吃部只好停业。在医院领导的支持下，杨玉民又转向医院门诊部经营快餐。

杨玉民做事有个特点，要么不做，做就要做最好的。他买来许多饮食方面的书籍，照着菜谱一个菜一个菜地学着做，并且严格按照菜谱上的投料标准下料。果然，杨玉民的快餐一经推出，大受顾客欢迎，每天午间买盒饭的人络绎不绝。

杨玉民制作盒饭的厨房在家属区的二楼，离医院门诊部较远，每天推着餐车往返一趟需1个小时，再加上做饭、炒菜、盛、卖等工序，光杨玉民和妻子两个人忙乎，显得力不从心。于是，杨玉民雇来5个年轻人做帮工，自己成了“老板”。5个年轻人非常佩服这个换过心的老板，做事也都和杨玉民一样认真，很快，杨玉民的快餐在医大二院有了名气。

随着盒饭销量的增加，对原料的需求量也在不断增加。杨玉民发现在市场上买的菜已经过了小贩们的好几道手，加价率比较高。为降原料成本，杨玉民每天早早起床，到离家很远的菜库去按批发价进货。为省下每筐货一元钱的搬运费，杨玉民经常自己往车上扛菜，一扛就是20余筐，根本忘了自己是个换心人。但正因为杨玉民的疏忽，险些出了大祸。

2000年5月的一天，杨玉民骑着摩托车到市场进货，在哈西服装城附近，突然一辆出租车从后面驶过来，在超车的一刹那将杨玉民猛地刮倒了，摩托车重重地砸在了杨玉民的身上。杨玉民咬着牙忍着痛让肇事司机将自己送住医大二院，司机自恃在其他医院有熟人，把杨玉民拉到了二一一医院。急诊医生解开杨玉民的上衣检查时，被杨玉民胸口上一尺多长的刀口吓了一跳，不禁问道：“你做过大手术?”杨玉民心慌得说不上话来，情急之中将自己贩煤时印的名片掏出一张递给了医生。医生见了大吃一惊，急忙对司机喊道：“你这回可撞着了，他是全国重点保护的换心人，我们可不敢给他治病，快把他送到医大二院。”刚才还一副无所谓表情的司机当时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将他送到医大二院。

惊闻杨玉民出了车祸的消息，夏求明教授火速赶到病房，立即组织人员对杨玉民进行救治。经全面检查，杨玉民除大量外伤、心律加快外，心脏丝毫无损。半个月后，杨玉民的心律渐渐平稳下来，再一次度过了危险期，经受住了外力撞击的考验。

经过这次车祸后，杨玉民虽然对自身安全有了防范，但他的那股子拼劲却丝毫没有因为车祸而懈怠。有时，给他打工的5个伙计全睡下了，他却还要拢账、拉菜单、准备第二天的生意，一直忙碌到深夜。许多人看到他辛苦的样子，都劝他说活着就是幸事，还忙忙乎平地干啥?杨玉民却说，“如果把我一动不动地放在保险箱里，吃喝全靠别人，那样即使让我活上一百年，从科学角度讲是成功了，可从人性角度说，不就跟死人一样吗?做那样的‘死人’不是我的性格，我要像‘铁人’一样活出个质量来，我要让我的妻子儿女和城里人一样过上好日子。”

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杨玉民每天都在不停地打拼，可他毕竟不是“铁人”，甚至不是一个“正常人”，过度的劳累给他带来了一系列的后果。2006年元旦前夕，杨玉民在干活时出了许多汗，不小心着了凉，开始感冒。当时杨玉民并没在意，可两天后，他在往门诊部送餐的途中突然晕倒了。经医生检查，发现他患上了心包积液，住了一个月医院才治好。

杨玉民出院后，医院方面告诉他绝对不能再从事如此繁重的体力劳动了，杨玉民只好放弃门诊部的快餐买卖，带着几个伙计来到医院营养室经营水饺、馄饨和面条。医院被杨玉民的拼劲深深地感动了，破例在家属楼分给他一套住房，左邻右舍都是专家、教授。这些高级知识分子高雅得体的言行对杨玉民的触动很大，他想，自己没有多少文化，只好靠出力气生存，而女儿生性就聪明伶俐，自己一定要再奋力打拼几年，多赚些钱将女儿培养成才。

2010年4月26日，杨玉民跟关心他的人们一道，欢喜地度过了“成人礼”――换心后的18岁生目。庆祝仪式上，杨玉民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对记者说，“我很幸运，本来早就该死去的人，如今不但多活了18年，而且我还靠自己的辛勤打拼，让我和我的家人，在吃的、穿的、用的等方面都比得上邻居的那些专家和教授……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我都是幸福的，我都死而无憾了!”

2010年9月末，杨玉民由于严重的痛风导致急性肾损伤入院，随即出现肺、肝、肾等多脏器功能不全症状。虽经全力抢救，但杨玉民还是在2010年11月20日早8点50分，由于抗免疫排斥反应药物的副作用和慢性排异反应，最终因肝脏、肾脏、肺脏等脏器功能衰竭而不幸离世。

杨玉民尽管已经离世了，但他创造的亚洲存活时间最长，生存质量最高的纪录却依然存留于世。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