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鲁藏布江生物大调查

时间:2022-07-07 11:52:17

雅鲁藏布江生物大调查

刚接到IBE(Image Biodiversity Expedition,意为“生物影像调查评估”)关于藏东南生物调查的任务时,我还犹豫是否有必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整整拍摄一个月。作为一名生态摄影师,我多年艰苦的外拍见证了中国野生动物的濒危处境,同时也让我想起了一个词――“栖息地”。

由于近年来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城市蔓延,高速公路、铁路的不断延伸,对森林的滥砍滥伐,对矿藏的破坏性开采,都大大压缩了野生动物的栖息地。在汉语里我们几乎找不到“栖息地”一词,据说这个词是从国外引入的,而这方面词语的匮乏,恰恰反映了国人在生态思维和理论上的缺失。人类似乎很自私,只想着自己的生存空间,却很少考虑野生动物的生存状况。“栖息地”一词,仿佛就是专门为野生动物制定的。如今在中国的很多地

方,一些大中型野生动物已经很难找到像样的栖息场地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藏东南:野生动物的“诺亚方舟”

或许对野生动物来说,审判日早已到来,而藏南真的成了能躲避大灾难的“诺亚方舟”。

对于绝大多数生物来说,所谓保护区是一片从未有人介入的地方,是生物们生存所依赖的庇护所,但由于工业革命对自然环境的侵蚀,这类庇护所大多成了一种斑块状的结构而被孤立起来,这就是生态学上所谓的“孤岛效应”。但由于各个“孤岛”之间被公路、城镇、农田等分隔,生物之间交流、繁衍的机会就被阻断了,渐渐导致种群退化和物种灭绝,因此直到今天,我们已经很难再看到哺乳动物的身影了,这也是中国生物学家和生态摄影师共同面临的困境与悲哀。这个问题,如果放到大众文化中来考量,人类对地球的过度开发导致了电影《2012》中“审判日”的到来,那么人类为什么会把“诺亚方舟”的建造地放在中国呢?多数人给出了统一的答案:“那里人迹罕至,不容易被发现!”恰恰是网友们的跟贴打消了我去的犹豫心理,或许对野生动物来说,审判日早已到来,而藏南真的成了能躲避大灾难的“诺亚方舟”。

IBE这个团队由国内几位专业生态摄影师组成。虽然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但队长徐健还是告诉大家:“这次之行,给你们每人都买了保险,要是被熊吃了,或是掉进雅鲁藏布江被冲到印度,你们的家人可以拿到30万元的保险赔偿。”大家只当玩笑一乐,队友董磊还不失诙谐地冒出了一句:“我要是真的遇见黑熊,那算中了个头彩!”由于如今在野外的动物遇见率很低,生态摄影师的话里多少有些歇斯底里。

从林芝机场到我们此行的大本营派镇有70多公里的路程,车子要在山路上行驶两个小时才能到达。在车上,大家的话题围绕着当地物种的情况展开了交流。我与队友吴秀山望着窗外,看见机场周边的山体,植被稀疏,动物种群密度显然不会太高,就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而负责接待我们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旅游公司的老贾无意中的一句话,更是给所有队员泼上了一盆冷水:“我在这里一年多,没见过什么动物。”

深入加拉白垒峰腹地的森林

有几名队员在经过第一次露营后分别在身上抓到

了“蜱”――那是一种可能传播森林脑炎的昆虫。

派镇这座人口不足1000人的小镇,在南迦巴瓦峰的映照下散发出浓厚的宗教气息。一座带有民族特色的小旅店的门半开着,门外,一辆皮卡车上窜下一个身穿民族衣服的中年男子,他很快招呼过来几个小伙子,帮他把车上的发电机、柴油、锅灶和粮食统统堆放在门口。这个一脸无所谓的中年藏民叫做安吉拉,是我们这次调查向导组的组长。通过短暂接触,才知道他曾经是猎人,对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一带的动物情况比较了解。面对世界上最深的峡谷,冰川、绝壁、陡坡、泥石流和巨浪滔天的雅鲁藏布江交织在一起的工作环境,我们面前的这位向导看上去一脸沧桑,但表情却透着十足的孩子气,对我们身上的装备总是上下打量,好像要问的比我们还多。

但是,热情的藏民和美丽的南迦巴瓦雪山,并没有使我的心情轻松,因为堆积在眼前的物资足以证明,未来几天的工作会异常艰苦。据说这里山高路险,连骡子都走不了,物资和设备只能依赖人力搬运进去。午饭过后,IBE调查队和当地向导制定了徒步调查路线,根据当地人多年的经验,最终将地点定在了加拉森当(加拉白垒峰腹地的森林)。

要徒步到达加拉森当,必须翻过一座大山,预计要两天。由于此次调查的路线远、时间长,后勤物资的运输繁重,所以我们的团队由5人增至了近30人。走上了这条路,才知道队长徐健先前所说的并不是耸人听闻,行进途中,队伍几次面临悬崖绝壁,几名队员在茂密的高山灌丛中差点迷路,还有几名队员在经过第一次露营后分别在身上抓到了“蜱”――这种可能传播森林脑炎的昆虫,一度让我们歇斯底里地检查着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

随着海拔不断升高又降低,亚高山常绿针叶林带、山地常绿和半常绿阔叶林带、常绿阔叶林带、河谷季风雨林带分别呈现在眼前,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大面积的原始林地,这片隐秘的世外桃源恰好是大型动物,甚至是食肉动物的理想栖息地。很快,队友董磊就在一块石头上发现了一只受伤的老鼠,“看它的后腿还在流血,好像是遭到过什么动物的攻击,可能是某种猫或灵猫干的。”当我们来到雅鲁藏布江腹地的泥石流岸边时,几粒粪便让大家都像发现金子一样兴奋起来。粪便呈柱状,内含骨骼和毛发,粪便末端发现有植物种子和根系物质的残留物,我毫不犹豫地认定这是某种中小型猫科动物留下的。在完整的丛林生态系统中,猫科动物占据了食物链的顶端,它们的存在是森林健康程度的一个风向标。若干年前的华南虎事件让陕西镇坪丢了大脸面,然而也正是那次华南虎事件,让我们知道了猫科动物是何等的神秘莫测!要想在这茂密的森林中拍摄到它们的身影,对我们来说将是莫大的挑战。

红外线摄像装置记录的黄鼠狼偷鱼

这里的动物对人类的恐惧心理要低于其他地区的动

物,而当地生态环境受到人为干预的程度也很低。

次日中午,我们终于来到了雅鲁藏布江边的宿营地加拉森当,几个藏民七手八脚就将集体帐篷搭了起来,另外几个人从书包里拿出了渔网,到江边的浅滩去捕鱼,烧水做饭。大家经过简短的休整后,开始各负其责。

我的主要任务是利用红外线触发相机对兽类进行调查拍摄,然而在这么大的区域里,将相机安放在什么位置,却有很大的学问。我前期工作的主要目标是猫科动物,但要和这些聪明的家伙打交道并不容易,你必须瞒天过海,利用智慧胜过它们,因此通常要站在它们的角度思考问题。按照以往的经验,我通常会将相机安放在有兽道的地方。所谓兽道,就好比城市中的马路,在森林里也同样如此,野生动物也会按照森林里经常使用的道路外出活动,日复一日,就会形成一条相对明显的线路。然而在如此庞大的高海拔山体中拍摄猫科动物,这种方法显然不太明智。因为猫科动物的活动虽然很有规律,但它们迁徙的范围往往很大,在短期内触发相机的机率很低。而这次调查中,从地形和气候来考虑,食肉动物在进入冬季前急需大量觅食,猫科动物喜欢捕食啮齿动物,在密林里追逐老鼠的效率很低,因此它们往往需要在相对开阔的场所进行伏击,因此我将4台相机安放在营地向东一公里处雅鲁藏布江岸边的一片开阔沙地上。

我们的第一个惊喜还并不是来自红外线相机,而是来自向导队长安吉拉敏锐的眼睛。傍晚,一只赤斑羚出现在离我们营地300米的雅鲁藏布江对岸,这种动物最初于1961年在缅甸发现,但在中国直到1973年才在发现,且仅分布于喜马拉雅山东端,但由于赤斑羚的多年栖息地被公路和农田侵占,如今它们已被压缩到波密、林芝、墨脱一带,出没于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处的崇山峻岭、水急林密、巨岩陡坡、人迹罕至的深山峡谷地区。这种动物可谓是躲藏到了世界上最偏僻的深山里,目前其主要分布区域东西不足110公里,南北不足150公里,且数量已极为稀少。

此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将镜头集中对准这只珍稀的动物,却不料在大家专注之际,另有不速之客偷吃了我们的晚饭:安吉拉的儿子扎西在中午用网打上来的鱼,莫名其妙地少了两条,另一个藏民看到一只身体长长的老鼠般的动物在河边的水桶旁出现过,又飞快地消失了。我立即将剩余的鱼内脏收集起来放在河边,在旁边安放了一台红外线相机。

晚上9点,红外线摄像装置清晰地记录到一只成年黄鼠狼从石缝里探出头,鬼鬼祟祟地观察着四周,忽然冲上来,叼起鱼内脏便不知去向。这里的黄鼠狼可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偷东西!队友吴秀山说这可能是它从来没接触过人类的缘故,但它一直对我们保持着警戒,但又充满好奇,总在四周徘徊,寻找机会,它一连两次得手,证明这里的动物对人类的恐惧心理要低于其他地区的动物,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当地生态环境受到人为干预的程度很低。

丛林猫终于像幽灵一般出现……

猫科动物代表这片森林的整体性,完整的食物链

结构。它们是这个星球上警惕性最高,视觉、嗅

觉都非常敏锐的生物

检测猫科动物的红外线相机一直没有动静,向导安吉拉说:“这里的‘野猫’有大有小,它们非常狡猾,你这个相机留下的味道会让它们恐惧、怀疑,不在这里活动,以前我打猎时最难打到它们。”这句话一下子道破了天机,记得一位猫科动物专家说,猫科动物的嗅觉异常灵敏,嗅觉占据了它们对外界的一半感知力。于是,安吉拉从河边取来泥土,在红外线相机外壳上仔细揉搓,然后再用又腥又臭的鱼内脏在上面涂抹,将工业产品的气味掩盖起来。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每天还在安放好的相机面前不断添加鲜鱼,但猫科动物果真像幽灵一般神出鬼没,一直不见踪影。

转眼10天过去了,队友董磊和吴秀山在高海拔区域拍到了羚牛、苏门羚、岩羊。正当我丧失信心,准备回收红外线相机时,忽然被相机前一处细微的变化吸引住了,那可是一个模糊的“梅花”印,看似猫的脚印!极度的兴奋让我迅速检查了相机的数据:一只丛林猫被清晰地记录在了相机里。这只体型肥硕的丛林猫好奇地看着镜头,好像对我放在它面前的鲜鱼并没有太多兴趣,不一会便逃开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可能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之一。猫科动物代表了这片森林的整体性,完整的食物链结构,它们是这个星球上警惕性最高,视觉、嗅觉都非常敏锐的生物,然而,在中国许多地方,这样聪明和优秀的物种,却因为栖息地的丧失或退缩而无法生存。目前中国的猫科动物研究,甚至只能依赖标本,以前进行物种分类时,也只能依赖地方皮毛收购站收购的皮毛来辨认动物种类,甚至还有研究猫科动物的老专家一辈子也没见过“野猫”的真实案例。

我们与安吉拉的向导团队在一个月的工作中,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记录到了4种食肉目动物、4种偶蹄类动物以及200余种鸟类。在短时间内记录到如此多的哺乳动物,还是IBE团队前所未有的。在派镇的庆功晚餐上,安吉拉说,下次再来,我们到海拔更高的地方,那里有一种大猫,身上的花纹是白色的,专门吃岩羊。通过我们对当地环境的分析断定,这里的森林类型完整,有岩羊,苏门羚和赤斑羚出没,雪山面积足够大,垂直落差分明,肯定有大型猫科动物――豹和雪豹存在。这也说明了藏东南生态系统的完整,根据多年野外的拍摄经验,我们发现这样一条简单的规律:哪里的生态条件好,野生动物的栖息地就广泛,这样的地区往往人烟稀少,交通不发达,尚未开发,经济落后。这恰恰说明了人类的发展方式与自然环境是矛盾的。比如公路开通便会带来诸多问题:非法开采、动物走私,利益驱使原住民进行滥砍滥伐和偷猎等。而旅游公司的老贾也说,传统低级无序的旅游开发也引起了专家的担忧。

后记

此次IBE团队为大峡谷的生物作影像评估,目的就是要让公众知道,人类并不是这里的唯一主人,人类需要探寻一种与自然和谐的生态徒步旅游方式。正在我们交谈的时候,电视新闻报道了距离林芝100余公里的墨脱即将修通公路。这听起来的确是条振奋人心的消息,从发展来看的确值得庆祝,但从长远的生态环保角度来思考,不知道这条公路的修通,会给本来就饱受偷猎困扰的墨脱雨林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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