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的就是全神贯注

时间:2022-07-06 08:42:01

诗歌没有绝对真理,它的价值在于差异。以前我们总习惯进行纵向比较:好和坏、高和下。古典诗那么比行,因为外观形式都一样,诗歌的竞赛就像填字游戏比赛一样。但现代诗根本就是每一首都是一个形式。杨黎说“好诗都是一样的”,要我说“不一样的才是好诗”。我说的这个不一样,是彻底的不一样,不只是诗歌的外观、词语的排列方式,而是说你的不一样必须跟你生命的独特性、不可代替性有关。

诱惑无处不在。比如你读到一个好诗人的诗,你会受到诱惑:他写得真好,我能不能也写成这样?就像梵高见到高更一样,瞬间觉得自己土得一塌糊涂,一无是处,开始模仿高更,结果他画的还是他自己。诗人不可能指哪儿打哪儿,但诗人又在不断自我设计。这是一个悖论。所有的人生都是这样:充满了错乱、反悔、规划、更正……实际上最后看起来还是统一的,你所有的错误,所有的英明,最后达成了一个生命的节奏。最终,你如果足够强大,别人把你的东西放在一起阅读:那就是你,就是一个宇宙。

写作的价值跟生命的价值有关。我们不能随意地取消任何一个人生命的独特性。尽量贴近自己,尽量诚实,尽量不虚荣,对作家是最重要的。

我在写作中,对自己的要求是:自然一点,尽量贴近自己、尽量专注、少一点虚荣。你能写出什么来是最重要的,降下来写。我们写作都有一个潜读者,你写的时候,好像有一个人在聆听,你写给谁看。这个东西是写给十岁的孩子看的,你下笔的时候,口气就像跟这个孩子说话;这个东西你是写给卡夫卡看的,你用的会是另外一种口气。我的潜在读者就是我自己。我写的东西,都是我能读懂的东西,我愿意读的东西。这个年头网上骂人都骂“傻×”,“傻”是一个最大的侮辱。但我觉得可以笨一点,可以傻一点,可以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一点。能让人看明白并不是简单。

人的潜意识是比你的意识大得多的一片大海,你的意识是精挑细选的,是有一个控制阀门的,什么好什么坏,充满了判断的,但是你要想写得深入,就要把这个意识层面尽量淡化。奈保尔说过,写长篇就是一个造作的事情,你开始写的时候,坐在那儿,意识到自己坐在那儿,意识到你在写一部巨著,都是意识层面的东西。所以他说长篇小说,开头部分总是很困难,当你写到忘我境界的时候,被里面的故事、人物牵引着走的时候,就写得好看了。海明威也说过,你知道的东西不要写;你不知道的,在写的时候,突然涌到笔端的东西,把它写下来。

写作没有窍门,只有纪律。

纪律就是说写作是一整套生活方式、是身体的训练,它不是一单子买卖。经常有一些人说写一部长篇呕心沥血,不吃不喝不睡,把自己写死掉了,我觉得这是耻辱。上战场就玩命的战士那不叫训练有素。所以纪律很重要:什么时候写,什么时候停笔,在什么状态下写,什么状态不写,什么时候离开这个桌子……我个人特别感兴趣,那些大作家他们是如何工作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比如第一稿你要克服你的欲望,修改的那种强迫症,你把它写下来,之后你从头再改一遍,改一遍的时候,你又会碰到那种地方,再来一遍再来一遍,但是每次都是从头到尾,有一定速度保证的,就像画油画上色,你得一遍一遍地上。

刚写完的东西,我们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去修改它。其实你最好把它放在一边,放到你几乎忘记了,再把它拿过来的时候,你能清晰地看出来它哪里好哪里不好。写完以后,你很想改它,很想让它发表出来,很想打成铅字,很想享受一下“成就”的感觉,你要控制这个东西。这就是纪律,就是你要和你的欲望作斗争。

我们知道很多大师,很多都是一辈子没结婚,在一个小城里面画,画风景、画静物,甚至就画一只瓶子,那就是画痴,梵高是他们中的一个。梵高死后成了显学,很多大师活着和死了,都没几个人知道。对他们来说,画画本身就是幸福。中国人谈起诗歌、文学、艺术,老讲终极关怀,要么就“走出世界”,其实那都是虚的,真的产生不了大师。大师的工作状态就是迷恋,他干的那个东西对他来说可以替代一切。

中国社会确实比较浮躁。我们设想一下,如果中国也有这么一个人,就喜欢写,没钱也行,没女人也行,什么都没有,一辈子就是写,大家肯定认为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中国人不缺少智慧、不缺少阅读,也不缺少眼界,中国人缺的就是全神贯注。

(据《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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