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柏拉图假说中的女人来到的时候

时间:2022-07-06 08:04:57

[摘 要] 古今具有开创性的大哲学家都意识到,人类除了暂时的、局部的苦闷,还有诸多“永恒的苦闷”,来自外在的未知与人自身的不完整性,而“柏拉图的假说”正属其中之一。在米兰•昆德拉对这一问题的解构、颠覆性阐释的基础上,《宝莲灯前传》再进一步,以新的形象突破“模棱两可”“不确定”的后现代传统,以兼善他者、爱与理想的新的诉求,肯定自我完善、心灵升华的意义,实现着善恶、真假二元价值的超越性回归。

[关键词] 柏拉图假说;二元价值;解构;超越

古希腊先哲柏拉图曾有一个著名的假说:最早时人是双性同体的……后来,神把人从中间劈开,就有了男人和女人。于是每个人诞生世间都有一种神秘的渴望,希望找到未被神分开之前,那个最相契的另一半。这一假说在柏拉图“理式”的最高范畴体系中,与人最接近“理式”的神性部分――精神、心灵相结合,后被解释为“柏拉图式恋爱”。

古今具有开创性的大哲学家都意识到,人类除了暂时的、局部的苦闷,还有诸多“永恒的苦闷”,来自外在的未知与人自身的不完整性,无法消除、永劫回归,而“柏拉图的假说”正属其中之一。

时间进入当代,米兰•昆德拉率先对“柏拉图女人”提出挑战。在他所追求的小说“终极悖论”“不确定性”的基础上,从形而上的层面入手,以充分自觉的姿态,怀疑一切、拷问一切,解构传统“非此即彼”的二元价值,揭示世界混淆、模棱的虚无。作为后现代解构主义的先驱,米兰•昆德拉认为:“既然上帝已去,人又不再是主人,那么究竟谁是主人呢?这颗行星正在没有任何主人的情况下穿过虚空。”[1]42为了探索“所有的可能性”和个人化的“百万分之一的不同”,托马斯一方面对“柏拉图女人”充满期待,另一方面无休止地猎艳,他要背叛爱情的“非如此不可”。包括最后对“柏拉图女人”的摈弃,实际上是托马斯对“非如此不可”本身的再次背叛。在这一摈弃与背叛中,现实来到台前――妻子特丽莎为此痛苦万分,为摆脱这一被动处境,使自己真正成为独立的灵肉合一的主体,实现爱情的纯粹和专一,她主动接近托马斯的情人,使自己与托马斯共同面对其情人而与托马斯成为一体;为了检验对灵与肉分离的怀疑,特丽莎试着与一个陌生的工程师,结论使她恐惧:没有爱情同样可以,人的灵与肉竟然可以分离。理想的爱情被瓦解,她由痛苦堕入比托马斯还要矛盾的空虚。

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昆德拉成功实践了他的否定美学,摆脱、破坏“非此即彼”“善恶分明”的二元价值公式,毁掉确定性,把一切肯定变换成疑问,与所谓必然性、终极价值背道而驰,“被迫不是面对单一的绝对真理,而是面对种种相互矛盾的真理混乱状态”[1]5,他以探究性而非道德性立场反叛“永恒的苦闷”,善与恶、灵与肉、美与丑、轻与重、性与政治……二元对立界限被取消,一切还原到存在本身,描绘世界的本来面目,即谜和悖论,[2]深刻的怀疑主义浸透其作品和思想。可是当怀疑和否定走到这个世界边缘时,我们却发现最终一切都是虚无。最后作者也不能揭示托马斯和特丽莎在轻与重、灵与肉的无所归依中走向何处,他制造了一场车祸,让二人忽然死去。最终,怀疑和虚无成为一场大而无当的宏大叙事,一切都失去归属、失去根基、包括情感、价值、永恒……将背叛和藐视的对象、解构以后的碎片、将“柏拉图女人”一起留在了荒原上,残酷、真切而冷漠。既然一切都破碎,就没有什么值得注意和关心的了。

2009年央视播出了一部由九年编剧、余明生导演、焦恩俊、林湘萍主演的电视剧《宝莲灯前传》,“柏拉图女人”再次出现,该剧在昆德拉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对其造就的解构、终极悖论后现代传统作出了新的质疑与反驳,以大胆再造的神话爱情故事打动了许多人。另一个“柏拉图女人”之外的女人――寸心来到观众的视野中。特丽莎让人同情、给人冷静的智性的启迪,寸心则让人振奋、感动、泪如泉涌。这位让她的丈夫二郎神杨戬郁闷发疯、万般无聊却欲罢不能的女子再也无法被虚无地解构,无法被柏拉图式的幻想掩盖,她浓墨重彩、如火如荼。

和托马斯的假想不同,初次驾云的杨戬在空中迷失方向,竟然见到一位在月中跳舞的仙子――嫦娥,从此再也不能忘怀。可是,和托马斯一样,命运将另一个女人送到了他的身边,就如托马斯出于对特丽莎的生病的同情,杨戬出于对寸心搭救过他的报恩,很负责地将妻子的位置赐给了她。寸心太爱二郎,欣然地屈辱地接受了这个职位,但是从此嫦娥,这个“柏拉图女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寸心的头顶。二郎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被天上的月亮吸引,每个人都看月亮,可是寸心觉得杨戬看的就是不一样。她在婚姻中感受到的只是责任、没有爱情。但是和特丽莎的委曲无望、暧昧惶惑不一样,仿佛要刻意地和昆德拉作对,理想主义者寸心不允许混乱、不允许荒诞、不允许“可能性”,一定要在终极悖反的世界里挣出个所以然,不是真就是假、不是轻就是重……为了争取二郎全心的爱,寸心采用了所有的办法,愚蠢的、荒谬的无所不用。一哭二闹砸东西、隔断二郎与妹妹、兄弟、师父、哮天犬之间的联系,追究与嫦娥有关的所有蛛丝马迹、发展到将二郎领养的孩子当作其私生子扔掉,最后上天杀嫦娥。和假想敌作战的傻寸心,摧毁了昆德拉后现代的模棱两可与混乱。宁可决绝去把这种表面、勉强、虚假的关系毁灭,用两败俱伤的方式把一切打回原形。全心的爱或者一点也不爱。只要最好的,否则就不!一点也不爱比仿佛有点爱更让人轻松,就像真的比假的更让人信任。违背了后现代真理的寸心让二郎忍无可忍,终于发展为中国式离婚,以昆德拉式的悖反而告终。

然而,《宝莲灯前传》并未就此陷入昆德拉虚无的怪圈,而是展开了宝贵的下一步。在西海的岸边,那个曾经第一次遇见二郎的地点,已解除婚约的孤独的寸心在沉思。正如老子所言:“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老子》)当幻象如镜花水月般失去、消失,欲望被拆去了婚姻的平台和蒙蔽,一些纯真、美好的点滴反而晶莹地显露出来……寸心透过、摈弃求不得的欲念,开始远距离地审视二郎本身,体会到二郎心中超越于她的大爱。当二郎为反抗陈腐天条被天庭质问时,寸心出现在南天门,帮二郎顶下所有的罪过,让他继续担任司法天神,继续为大家造福。寸心受到责罚,削去公主称号,永世不得离开西海。西海诀别让许多人难以忘怀,已经不奢望能够再次感受二郎怀抱温暖的寸心再次和二郎拥抱,“有些事情,错过了,就不再有弥补的机会。我现在只是希望,能为你多做一些事情。”“保住你司法天神的位置,把你的爱,你的遗憾,都留给大家吧。”寸心抽身离去,走向西海……寸心,在你的手指从他的手中抽出的一瞬,你有没有看见二郎那茫然不舍的空握,寸心,他爱你!不知道从前的一千年他是否爱你,但是,在这一刻,他爱你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无题》)错过的已经错过,即使是西海不舍的离别也一样可以体验到那种莫名地将两人越拉越远、往而不返的力量,是什么呢?是嫦娥?是往昔的时光?是彻悟后的通达还是冷漠?有所求却求不得,是不是有什么超过我们的事物在左右我们?来自世界还是来自内心?为什么会如此隐匿而又如此巨大,非有非无、不增不减,仿佛命中注定的无可奈何,却又似乎从来就永恒不灭。给人类的情感下定义从来就是虚幻难凭的。面对未知的力量,即便无可奈何,即便无效,寸心体现出的却是一种心灵悲壮的奋斗。那就是,在虚无的荒原上,在终极悖反的捉弄当中,在失意的被否定情况下,我们还要不要坚持理想?

人生在世,总想追求一些完美的真正让自己满足的东西,而且觉得宇宙间应该有这种最完美的东西。这种事物越是高远、渺茫,就越容易引人追求和向往……以前寸心以为是二郎,是二郎对自己惟一的爱,她为此艰苦卓绝、不遗余力地奋斗过,可是越努力却越快速地陷入命运悬置的落网,最终失去了二郎。但是,即便意志无成,生命落空,对精神上和心目中最完美的理想的追求却依然存在。也许,它不仅仅是二郎或者从来就不是二郎,而是一种比二郎更高远的事物。“保住你司法天神的位置,把你的爱,你的遗憾,都留给大家吧。”是追求本身,是超越小我的更博大的爱。这份绝望中强自挣扎的苦心,立志更坚的追寻,已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情感,而成为一种高贵坚贞的德操!经过一种肃杀、凄凉、零落,所有的二元悖反都摆脱了,人生境界忽然升华了,对世界有了更超脱更高远的看法。回首寸心在婚姻中一系列偏激、不良的表现,也不再是真正的不堪与堕落,而只是人生歧路上的徘徊。即便求之难得,依然弃之不舍,这一精神上的飞动,让现实与未来之间蓦地有了一种回旋起舞的空灵之态,让心灵与他者、与未知、茫茫世事结合起来,没有在犹豫疑惑处戛然而止。

昆德拉的讨论止于怀疑与悬置,人物到最后常常成为与谁也不相干的局外人。个体的自由反叛走向极端的终点,最终陷入的是关于“自我”的确信。《宝莲灯前传》再次颠覆了这一“自我”的基点,较之昆德拉的个体性探索,较之特丽莎对托马斯个体小天地的执拗、二人对于被颠覆的亲情、世情的冷漠已经截然不同。对美好理想的追寻和生命无常的遗憾总是并存,终于得知为什么特丽莎让人同情、清醒,而寸心让人尊敬、落泪,只有关涉他人的永世忧伤才是仁慈的,只有在最孤绝的情况下,依然保持心灵升腾的自由才是尊贵的。面对永恒的苦闷,寸心用心灵的升华与超越,打破了昆德拉怀疑、悬置的世界。让轻与重、善与恶、高与低的二元价值在更高的意义上再次回归。

在这个多元文化和相对性的时代,一切意识形态,包括传统价值判断似乎都已失去了真理的垄断地位,遭到相对、解构的命运。如昆德拉所言,确信世上没有确信之事是奇妙欢悦的。[3]昆德拉的颠覆的确具有为一个时代代言的意义与智慧。可是我们即便知道了所有可能性也无法选择所有可能性,只能在我们可以做到的范围中作出选择。对世界的“认识”,对“人类可能性”的检验,必然包含着作家本人的选择性意向,包含作者某种生发的道德前景。在许多情况下,人们仍然必须作出“非此即彼”“善恶分明”的价值判断。真与假的二元价值结构必然在后现代主义哲学的破碎泛化、似是而非中有一个新的前进,即辨证扬弃二元中的另一元、心怀他者的美与道德自由的新突破。

[参考文献]

[1] [捷克]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唐晓波,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3.

[2] [捷克]安托万•德•戈德马尔.米兰•昆德拉访谈录[M]//李亮,李艳.对话的灵光.北京:中国友谊出版社,1999:507.

[3] [捷克]米兰•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M].余中先,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33.

[作者简介] 季芳(1972― ),女,湖北天门人,文学博士,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在站博士后,湖北工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文艺美学及古典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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