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精英”的命运

在山东沂蒙山区的这个小山村，乡亲们形容谁非常有本事，都会说谁是个“人物”。这“人物”的意思，就类似北京媒体语言里的“精英”一样。

2012看来真是个转折之年。不久前，我回到了这个山村老家，想不到村里最有本事的三个“人物”都“剧变”了。

卢老板破产了！

这个消息，千真万确！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

卢老板可不是一般人。他是镇煤炭公司的老总。煤炭公司据说以前是县煤炭局所属的煤炭所，后来改革开放，改成了卢老板个人的煤炭公司。但无论怎么改，卢老板都是小村人眼中的“人物”，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老家只有镇长才有小轿车，卢老板的车甚至比镇长的车还贵。“狼走满天下吃肉，狗走满天下吃屎”，乡亲们非常羡慕但并不嫉妒地这样形容卢老板。

可能卢老板太乐观了，这两年，为了扩大市场规模，向银行借了不少贷款，都是找同村里吃公家饭的人以工资作担保的。有的说借了几百万，有的说更多，有上千万元。总之在小村人眼里是个“天文数字”。

后来就还不上钱了，债主天天上门逼债，卢老板人一下子就得了“偏瘫病”，彻底倒下了。

几百万怎么说没就没有了呢？乡亲们有两种看法，一是，是被卢老板的儿子给“败光了”，“他的大儿子开车带一帮朋友到北京玩，一顿饭都花十几万呢”。另一种不便说的猜测是，“他肯定留了后手，藏了一两百万”。

而卢老板的哥哥则亲口告诉我，自己弟弟是因为得了偏瘫，身体不行了才生意失利。

或许，从政府理财的角度讲，卢老板倒在这两年从紧的货币政策上。银根收紧，一大批实体企业倒掉，像卢老板这种资金密集型的煤炭销售公司，自然难以幸免。“倒霉”的还有吃公家饭给担保的人，月工资据说都被银行给扣光了。

而从公司理财的角度讲，卢老板倒在财务管理上，没有搞好“风险管理”。可你让一个乡村“人物”懂专业上的“风险管理”，的确是一种很骨感的现实。

其实，客观上能救卢老板的，是银行。如果银行当时能实事求是地把控好信贷风险，就一定程度上遏止了卢老板的经营风险。可是，银行将风险转嫁给了吃公家饭的担保人。在一个人情大于天的乡村社会，谁又会拒绝一个是“人物”的乡亲的求助呢？

说到底，卢老板因体制转换而富，也因体制固化而破产。

秦老师办厂了！

如果说卢老板是小村的一个财富精英，秦老师则是一个思想精英。

现在，秦老师还是当地小学的一位公办教师，但已经不用常去学校上班了，在家里办了一个板厂。沂蒙山区山多，树也不少，用这些树加工成板材，属于必不或缺的资源业，当地劳动力一天的工钱才只有五六十块，板厂一般净赚不赔。所以在当地已成为一大新兴产业。

晚上到秦老师家看望时，他并不在家，估计在厂里看护。他的父母满脸笑容地接待了我，递上的烟卷，是一包20元钱的山东名烟。而村里人用来招待客人的烟，一包还不到5元钱，自己则抽更便宜的。

看来秦老师正在实现“财务自由”。他的父亲甚至问我，在北京哪里买的房子，具体在几环，是几居室，面积多大。难道秦老师想置业北京？

在老家山村，老师是一个非常让人尊敬的职业。这里的人认为，只有让孩子听老师的，考上学去，才能摆脱泥腿子的命。

可是，老师为什么也“不务正业”了呢？

很多主流精英会认为，这是整个社会钻进钱眼的具象。

可秦老师的一位同行告诉我，教师绩效工资改革，这里没钱搞，一个月还是拿一两千块钱，还赶不上外出打工的，“你让家里就他一人挣钱的秦老师怎么有尊严地活着？”

的确，秦老师所代表的是中国的专业阶层。在发达国家，他们是受人尊敬的高收入阶层。但我们，由于阶层利益格局错配，真正支撑中国发展的专业阶层在现实中又为五斗米而折腰。

这依然是一个政府理财的体制性问题。

陈书记开矿了!

陈书记则是小村的一位权力精英，多年来一直担任村党支部书记。

可现在，陈书记已经不是村支书了，一心一意开了个石英砂矿。但村里人还是恭敬地喊他陈书记。

有人说，他太大意才失去了九品芝麻官，被一个年轻人花大价钱给取而代之了。

或许，陈书记自己就盼望这样的结局。这样，自己开个石英砂矿，各方面总觉得亏他的，也好给予照顾。甚至，开矿在很早之前就有准备了。

山村南边的山上，贫瘠的土地点缀着几棵树木，很不招人待见。可是，后来尽然发现山里面有宝贝，扒开土层，就是石英砂石，粉碎后，就是可以卖钱的石英砂。于是村里人稍微有点头脸的人物，都开矿办砂厂。

山被开膛破肚，满目疮痍。山边的那条小河，也被磨砂排出的水给污染脏了，以前很多的小鱼彻底绝迹了。那几个开矿办砂厂的能人，不知什么原因都开不下去了，最后，又安分守己了，有的老老实实地继续种地，有的则外出打工去了。

只有陈书记的矿厂经营有方，生意火爆。笔者曾亲眼看见他的座驾是一辆日本产的小轿车，市场价几十万。

如果还是当村支书，他显然不可能有小轿车坐，村集体据说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于是小村人非常羡慕陈书记：你看人家当官，有吃有喝！人家办企业，照样是人物！

或许，还有另一种事实，石英砂矿厂，真正的老板还有他人，陈书记只是像中国平安的那个“傀儡个人股东”一样。大老板是谁？不用多猜，官场中的“大老板”这一称谓或就是最好的回答。

获得财富原来这么容易。准确地说，获得财富有两种方式，创造财富与瓜分财富。所以，他们瓜分财富很容易。

但这石英砂矿产资源，这些财富，却属于国家和全体人民的啊。

这依然涉及到政府理财的体制性问题。

小村的三个人物――财富精英、思想精英、权力精英，一个应负责财富创造，但破产了；一个应负责智力建设，但从商了；一个应负责公共服务，但漂富了。

精英们的命运为什么会错配呢？

可以设想我广大的乡亲即所谓的人民之命运又如何。

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地理上和心理上的家乡已经难以安放我在大北京时常浮躁的灵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