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大了吗

当凝望窗口，抑住心门，脑海中一次次呈现出爷爷送我来校的场景，我才发现，我还没有长大。

曾经一遍一遍地质问自己：“我，到底长大了没有？”总是胸有成竹地回答说：“我长大了。”当父母说我还只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时，我总是懊恼地说：“你们为什么总是小瞧我？”可是，我真的长大了吗？为什么曾经自信满满的我开始有了一种踌躇之感？

在记忆中，当我还很小的时候，爷爷就负责我和家中兄弟姊妹们的上下学接送工作。路途并不是十分远，但总也需要30分钟之久。爷爷是靠一辆三轮车来接送的。那时候，家中的四个兄妹因为年纪小，一起坐在车里也不会觉得拥挤，反而感觉充满了乐趣。就这样，每每上学时，我们总是一股脑地爬上爷爷的车，坐在车里，像在蒙古大草原上骑着骏马一般，督促着爷爷赶快起程。那时，爷爷还年轻，额上的头发仍是黑油油的一 片，小小年纪的我们，总感觉时间是那么地短暂。我们四人才在车里玩了不一会，又要背着书包进课堂了。

爷爷的车不仅快，也是十分温暖的。

去上学的日子也包含着大冬天，迎着风坐在车里，每次鼻子都会被吹得通红，就好像马戏团的小丑浓妆打扮了一般。这样走进课堂总是习以为常的事。一次大早，懒散地起了床，准备去学校时，猛然发现车上多了一个显眼的篷。蓝色的帆布围成一团，一根根铁丝结实地包裹着粗大的钢管，仿佛是用心思一根根搭建起来的，是那么结实，那么漂亮。那一天，我们四人坐在车里，和往常一样嬉闹，和往常一样地走进学校，不同的是鼻子不再“艳丽”了。后来才知道，就在前一天的晚上，爷爷在床上突发灵感，固执地不听奶奶的劝阻，执意下床，待穿完衣服后，点着蜡烛走下楼，从积满尘土的车库中翻出已点缀上黄斑的工具。在暗淡的烛光下，将原本一根根互不相识的铁丝凝聚成一个大家庭。小车凝聚着爷爷的爱，在爱的包容下，承载着我们的成长。

后来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一切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一条条皱纹悄然爬上爷爷的额角，“大风雪”不断在原本浓密的“田野”上肆虐着，给它披上了一件银白色的新装。车也渐渐地变“小”了，这辆车再也成为不了我们所自豪的“宝马”，我们开始对着它唠叨，絮念它是那么丑陋，也渐渐地为爷爷接送我们上下学而感到羞耻。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自己长大了，现在仔细想想，一切又是如此荒唐。

再后来，我毕业了，弟妹们也接着一个个地毕业了。我们一起庆幸自己不用再被那蓝色“囚笼”所束缚，也庆幸爷爷终于不用再劳累地接送我们上下学了。原以为他会很高兴，可以开始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可是每次在楼梯转角处，我们总会看见一个身影在幽黄灯光下呆呆地凝望着小车，迟迟不肯离去。

小车就这样歇了工，一直停放在仓库里，不再成为我们上下学的工具，也没有人再去注意它的存在。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保护的它，经历了岁月的磨蚀，依然保留着它当年的风采。似乎是有人刻意保留它原来的痕迹，也许是让它静静地回想回忆，等待重新启动的一天。

在我的观念里，这一天是绝对不会到来的。因为我发现我和兄妹们开始有了一个同样的观念：以爷爷用三轮车接送我们上下学为羞。没有人愿意再接纳那辆不起眼的三轮车了。

直到我考上高中，爷爷又有了机会。

每周我回到家休息一天，在星期六的下午又要重返校园。而每 次临出发前，爷爷总会叫住我问：“要不要我送？”我总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是每当看到爷爷失望离去的背影时，一种愧疚感就会涌上心头，接着就是两位天使在脑海中进行激烈的辩论，回回扰得我不安宁。结局总是那愧疚感胜利，于是我开始抱怨自己的行为。久而久之，那逐渐积淀下来的负罪感狠狠动摇了我的信念，以至于那一天我接受了。当爷爷听到我肯定的回答时，他显得格外高兴，转身离去后的目光不再显得暗淡，而是闪闪发光，像小孩子般自言自语，还不时地对自己笑笑，步伐也格外地轻快，平淡的节奏中不时拉出几小段高潮，蹦蹦跳跳的。随后，他马上跑到仓库，推出小车，把布弄湿，一点一点抚去覆盖在小车身上的尘埃，每一次都十分小心，似乎怕把小车弄疼了。小车也十分高兴，在享受了一次舒舒服服的淋浴之后，显现出比当年更加亮丽的色彩。骑上去，就像骑着骏马在大草原上奔驰，一种飘飘欲仙之感油然而起。待爷爷擦完小车时，我已经快吃完饭了，不久就要出发。原以为爷爷看见了，会打消送我去校的念头。可是一切是那么戏剧化。爷爷不但没有放弃，而且迅速盛出饭，端起一盘刚上的菜汤就直往碗里倒，蒸汽不断地往上蹿，仿佛我的眼镜片也模糊了。然后放下菜，开始拼命“噗噗”地将饭往嘴里送，没嚼几下就吞了下去。同在桌上吃饭的还有一个5岁小孩，他看爷爷碗里的饭少得那么快，便开心地也端起菜汤直往碗里倒，兴奋地用勺子将一小口饭送进嘴里。“嘭”，也许是饭太烫了，勺子一下子被他扔到了地上，紧接着哭声响起。而一旁的爷爷仍镇定地吃着饭，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才一分多钟，一碗小山坡似的饭就被掏空了，爷爷甚至在我之前站了起来。我愣了，一些思绪开始在脑海中徘徊，爷爷，你还好吗？

当小车推出来时，当没有看到篷时，我心里很是埋怨，我觉得这样把脸放在路上，被人看见十分丢脸。在路上我总遮遮掩掩，用一本书挡着。可是在这个大冷天里，我却一点点被爷爷的真心所温暖。他很拼命，使劲地用脚蹬着，一点也不配他那头上的白发和他眼角边的皱纹。突然，他在半路停住了，刚开始我以为车子链掉了，却只见他脱下了厚重的外套，穿着一件单衣继续骑。手握着爷爷的外衣，上面还残余着他的体温。在这样的冷天，我却依然感到温暖。

这样的速度跟往年的不相上下，仿佛爷爷没有变老，依然年轻力壮。可是当我下车时，却看见他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爷爷，你真的老了！

望着爷爷慢慢消失在风里，我的眼眶已浸满了泪水。是我一直没有体会到爷爷的爱。

我真的长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