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葫芦

时间:2022-07-02 10:31:55

秋风一凉,冬天紧跟着就来了。在村庄人的眼里,秋季与冬天的衔接,找不出多少可以浪漫的花絮。大叶子的梧桐刚落尽,金黄色的槐树叶儿就像纸钱一样,落满了村庄的街头巷尾。

村庄的秋季是紧张的,割黄豆、掰苞米、刨地瓜、耩小麦,每天的营生都排得满满当当的。冬天,村庄人家的院墙也开始变得闲散起来。那些曾经被扁豆、喇瓜、山药蔓儿以及牵牛花遮掩的院墙,大都露出了真实的模样。或青砖,或乱碴石,都掩饰不住过往的沧桑。

一些勤快的人家,会动手将院墙上那些枯黄的叶蔓儿清除掉。也有的人家,会任由它们被寒风吹来吹去,或者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等到来年春天下种时,再将它们清除。

这个时候,人们很容易就能发现那些仍未采摘的,还悬挂在院墙上,甚至在它们鲜活时沿着墙头攀爬到树梢上去的葫芦。它们早已经过了怕冷怕热的年纪,悠然地悬挂在冬日里。

虽说葫芦可食,但村庄人吃葫芦的很少,在村庄人的眼里早已将其打上了“瓜”的烙印,名字也称为“葫芦瓜”。人们种植葫芦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制瓢。葫芦熟透之后,采摘下来,用锐刀或锯子小心地将其刨开,一分为二,去瓤去籽,而后放到阴凉的地方风干。待风干之后,在葫芦瓢的外表涂上一层清油,即可用来舀水或挖面粉,且久用不坏。

一个葫芦瓢的诞生,需要悉心地照料与呵护。因而,一个葫芦瓢在以后的岁月里,就会慢慢地烙上一个家庭和一个村庄的生命气息。

在村庄里孩子们的眼中,葫芦充满了更多神秘的色彩。每当盛夏之夜,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近覆盖在院墙上的,那一丛丛墨绿色的叶子和洁白的花朵,耐心地等待着一个奇迹的发生。

夜色,在洒满淡淡月光的巷子里延伸着,一只或数只,从深邃夜空降临的蛾子,在葫芦的花丛间盘旋飞绕。它们犹如一个个小精灵,将卷曲的长须不停伸展着,试探着每一朵葫芦花的心思。

一些调皮而好奇的孩子,便会悄悄地采摘一朵葫芦花。然后,他们在街头站定,将手中的葫芦花高高地擎起,嘴里不停地默念着:“葫芦花,葫芦蛾……”

运气好的孩子,不一会儿就会有一个神秘的小精灵从天而降。直到被孩子们捕捉到手里,它们仍不肯放弃与花朵的交流。它们的固执,就像那些日日夜夜对着庄稼絮叨的农人。

村庄里的孩子们希望家家户户院墙外种上一棵葫芦,然而大人们的做法总是事与愿违。在村庄里,每年也只有零星几家会选择栽种葫芦。尽管如此,在许多年以后,那些在村庄里长大并走出去的孩子,一定会在某个夏夜开始惦念那些洁白的葫芦花,还有那些神秘的小精灵。

在村庄里种植小葫芦的,大概只有六斤叔一家。小葫芦,就是那种式样小巧的亚腰葫芦,用处就是拿来把玩。六斤叔生下来时,就双目失明。父母过世后,他就一直住在那两间破屋里。但六斤叔每年都要在墙外栽种下几棵亚腰葫芦。因此,他的那两间破屋在孩子们看来并不觉得丑陋。

葫芦熟透之后,六斤叔就会请邻居帮他把那些小巧玲珑的亚腰葫芦采摘下来,而后悉心地晒干,并保存起来。过年的时候,村庄里的孩子都喜欢往六斤叔家跑,跟他说一声:“过年好!”

六斤叔很穷,拿不出一分压岁钱,他就将那些小巧的亚腰葫芦拴上一条红绸子,送给每个孩子一个。

村庄的孩子们喜欢六斤叔的亚腰葫芦,他每年都会种。那年初冬,雪来得格外早。墙头上的小葫芦未来得及采摘,便被一场大雪结结实实地覆盖了,包括村庄所有的细节。

两天后,雪才融化。墙头上的那些小葫芦刚从雪中探出头来,六斤叔就被邻人从那两间破屋里抬了出来,身体已经僵硬,是煤烟中毒。

那满墙的小葫芦,竟没有一个孩子去采摘。直到翌年夏天,土墙坍塌,压碎并掩埋了一些葫芦。一场大雨之后,它们竟然从土坷垃里发出芽,茂盛地生长起来。

那一条条蔓儿,沿着残破的院落,朝着正屋的方向竞相攀去。然而,还没有等到葫芦长大,便降下一场寒霜,所有的葫芦蔓儿都蔫了。

村庄里的人说,那些攀爬在地上的葫芦蔓儿像是带了孝。继而,有人想了起来,那天应该是六斤叔的一周年祭。

从此,村庄里再没有人家栽种小葫芦,而葫芦的蔓儿距离村庄的视线也越来越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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